从来没有觉得回家的路有那么长过。
长到不知道自己看不到路的转转弯弯，看不到有人走过。
看不到车水马龙。
也感受不到午后阳光的炙热。
娇弱的身体完整的暴露在炎热中，投下一小块影子。
长得很像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素香还是找到回家的路了。
有那么一刻她自己觉得自己已经不是自己，而是摸索着另一个自己的记忆中的路才回到这林府。
八宝给素香打开了门，瞧是小娘子回来了，刚想问候一句话儿来。
素香却没有理她，径自走向自己的屋子，走到房前，瞅见那屋子有人正四平八稳地睡着，迟疑了一下，又转身，看了一眼花树，花树好像繁盛了很多，接着斜躺在石板凳上，睡了下去。
屋外的人刚枕石而眠。
屋里的人却醒了。
他微微睁着眼睛，看着她在门口停了一下，迟疑片刻，又出了去。
眼神间，朦胧见她神色游离。
好像是另外一个人一样。
……
“才初夏，晚上这会儿恐要凉。娘子，还是回屋去吧。”八宝站在素香身边轻声道。
素香不耐烦的翻了个身，冷冷答道：“我知道。你让开点，让我好好躺一会儿。”
八宝从来没有见素香这个样子。
她往外退了一小步。
刚好站在花树外。
眼看，看着素香，有些发呆。
脑袋转不过来这个弯，小夫人的心情怎么变了一个弯儿。
林贵走上前来，摇手让八宝忙自己的去。
他看着素香蜷缩的身体，伸手想轻拍打一下，跟她说些话儿。
可见她心情不是很好。
那手放在半空中还没有落下，素香却翻了个身。
睁着眼睛，没有表情地看着林贵的那停在空中的手。
像走了魂儿一样。
林贵打趣道：“怎么啦？回来就发这么大的脾气，前几天见你还挺关照那八宝呢。”
素香默默地看了林贵好一会儿。
眼神仿佛不认识他一样。
又懒懒地，闭上了眼睛。
睡梦中，满是遍山野花，五颜六色，很好看。
为什么梦里怎么都是这样的花，开得让她心烦意乱。
刚好有风刮过。
风很大。
她不由得闭上眼睛，待她重新睁开眼睛，所有好看的花都不见了。
四周一片朦胧。
这是一场醒着的梦。
她被困在了梦中。
素香在石凳上使劲地摇了摇头，想摆脱这样奇怪的感觉。
她忽然听到耳边有小鸟儿清脆的鸣叫声，仿佛若那溪水声流过山涧——————
长长的睫毛忽然睁开了，分成了上下俩半。
她眨了一下眼睛，看到林贵正看着自己。又眨了一下眼睛，还是林贵。
林贵瞧她。
眼里满是道不清楚的情绪。
“刚刚有只鸟儿在你头上那枝头叫了几声，你可听见？”林贵说着话的同时抬头朝那树枝看去。
素香也随着他说得方向看去。
绿绿的叶子缝隙里，可以看见晚霞染红了半个天空。
绚丽多彩。
很是美丽。
她看了会儿，又朝林贵看去。
有些奇怪，有些认真道：“刚才我做了个梦。”
“哦？”
“我逃不出去，一切变得很迷迷糊糊，觉得自己好像是喝醉酒了。不过现在好了，我醒来了。”素香想想刚才心中的恐怖，又看看现在。
好看的景致，好看的人。
觉得一切都很美好。
她偷偷抿嘴笑道，又想起一件事儿来，道：“刚才我看那有个被官府封了的宅子，挺可惜的，很大。哪天我带你去玩。可惜回来的时候，怎么也记不住自己的梦了，想了好久，才想起。”
“是由斯街临北巷二街口那老宅子么？”
素香也不知道为什么，把这长长的地址记得很清楚，却没有想到林贵竟然也知道，而且还一口说来，她很是惊诧道：“你怎么知道？”
“跟着你去了呗。你见得，我都挨个瞧了个遍，不觉得有你说得那样好。”林贵笑道。
他不是喝醉了么？
难道他是装醉？
林贵看着素香的眉头由紧凑再到紧凑。
都快扯成一字眉了。
他双手一摊道：“你可是我的新娘，可不能随便让其他男人把你带走？”
……
短暂的沉默后，素香的脸渐渐恢复成粉白色。
她扯了一片叶子道：“可我不觉得他是坏人。”
林贵点了点头。
又若有所思道：“可是好人也不见得给你带来好事。你说是吧？”
素香停止了手中撕扯叶子的动作，眼神直往林贵的脸看来。
她看着他，又仿佛在陈府雨中见他的惊艳————
他从雨中走来，带着他的那份从容、豁达、淡泊。
可她有怎知自己那份沉垫垫的心事。
素香忽然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的重量，晚霞的阳光也那么刺眼，空白了自己所有的记忆。
她跌落到林贵的怀中，双手环绕他的腰。
她仔细闻闻了闻林贵身上的味道————
隐约有淡淡的书香。
毫无顾虑地散发出来。
他以后可是这里的大才子么？
“素香。”林贵轻轻唤了一声素香的名字。
素香微闭着眼睛，喃喃地答应着：“嗳。”
“怎么了？”
看那天儿，像红烧了一样。
沉寂了半刻。
素香松开双手，看着林贵，露出浅浅的酒窝淡淡笑道。“在梦里，我在离去的路上，我梦见看到一对白发苍苍的爱人手牵着手走到我的前面，我很是羡慕他们，于是我快步走向前去。我看见那俩位老人是我们。”
林贵的嘴张了张，没有再说话，他的脸上闪过从来没有过的表情。
是心疼，还是期待，还是难过？
亦是其他的悲哀。
“你让我靠一会儿么？”素香没有回答林贵的话。又重重扑到林贵的怀里，将头靠在林贵的肩膀上。
林贵没有再说话，刚才没有抱着她的双手。
慢慢合拢。
十字相连，静候时间的流逝。
那句话，他听过。
她更听过。
这没有言说的感觉，很是巧妙。
抵过万千言语，万千诉说。
……
八宝觉得现在如同画外人里，看到他们俩人相偎相依。
他们怎么活得跟戏里唱得人，这天气这么好，这花开得正好。
为什么他们。
如此煽情
八宝不忍破坏这气氛。
转身离去。
……
答答的马蹄声，敲打着素香的梦。
素香醒来，睁开眼。
素香掀开帘子————
原来出城往溪水相反的方向是这样的景色。密密麻麻的树林，阳光不遗余力地只在树叶间投下斑驳。
昨夜下了一场雨，路上有车轮碾压过得痕迹。
素香忍不住朝后面看去，可望不过去。
只见那一路一路的绿色从眼前流淌过。
出了那片树林。
一马平川，视野开阔。
只能远远见得前面的山脉。
偶见有高大的飞鸟从空中飞过，盘旋入高空中。
直至化为黑点。
……
素香抬起头，追望它的痕迹。
直到它没了踪影。
素香才收回眼神。
“放下帘子罢，小心太阳晒人。”马车内另一人说道。
语气中带着关切。
“哦。”素香边答应着，边乖乖地将帘子放下。
她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包袱。包袱里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一件新婚的衣服，一件换洗的衣服。
那只随身带来的白玉钗子，本来是想给方竹的，但是去那“蝶轩”说方竹早已经离开了，那掌柜的说，他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素香不知道该怎么打发这钗子。
她回府的时候，见那偶然从花坛边开得一株栀子花下。
她心里重重的喘了口气。
它埋在这儿。
铁定永远都是好的。
低头下靠在包袱上。
“怎么不高兴吗？”那人仍旧语气关切问道。
素香摇了摇头，小声道：“只是第一次离开，有些舍不得。”
那人闻言，重重地叹了口气，有伸出手轻轻拍打了一下素香的肩膀道：“再奔波几日，过些日子就好些了。”
素香眼圈有些泛红，点了点道：“这样挺好的。”
答答的马蹄声踩乱了刚刚才繁盛的杂草。
朝北方的驿道跑去。
……
素香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离开柳城，就像当初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溪水。
她喜欢溪水给她带来的山清水秀的生活。
她以为自己将永远在那里。
那水里有游着的鱼，那山上有捡不完的蘑菇，那地里肥实得很，可以种出肥肥的庄稼。
那里简直就是世外桃源。
可是她还是离开了。
去了柳城，有了工钱，有了友谊，收到了爱情。
她爱照着自己随遇而安的生活状况活着。
可是生活真得很巧妙，她不由自主，去选择了另一种人生。
刚刚，好像就在不久前。
她帮着狗蛋儿盖上一床凉被，顺路帮他打了几个蚊子。
她又去看了林贵。
林贵翻了个身，打着呼噜。
“哥，你说我们以后还会回这里吗？”素香抬起头，看那旁边的人轻声道。
那人，却是长康。
见刚刚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此刻肯主动说话来，乐呵呵道：“当然，我们会回来的。”
素香满意的笑了一下，酒窝笑得更深了些。
她心中总有些不安定。
长康也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冲破马车，惊扰起那懒惰的鸟儿。
翅膀飞声阵阵。
当然，还有让素香没有想到的是。
这还有个哥。
不是长康大哥。
只是单字：“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