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
两仪殿里气氛微微压抑。
数年未见的冯智章出现在殿中,面容虽未改,却已沉稳得多。
过了某个时段的男人,除了天赋异禀之辈,多半会喜欢贤者模式,这是不以意志为转移的。
抛开胡闹的性子,冯智章家学渊博,头脑也灵活,还有岳丈由里崎相助,折冲府由梁洛仁任折冲都尉,在倭岛府倒立稳脚跟了。
“只是,最近半年,藤原京、肥前等地发生多起抢粮、抢兵器事件,丢失的物件虽然不多,也有部分能夺回,坐实是流民、山贼所为。”
“只是,臣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臣愚钝,不能洞明其中玄机,特请诸公解惑一二。”
嘴上说着诸公,冯智章的眼睛却只盯着王恶。
房玄龄等人也不是吃素的,三言两语就分析出,这是当初强迁倭国贵族的漏网之鱼在添乱。
李明达蹙眉:“诸公这些分析,于事无补。王相对倭岛府的情况较为熟悉,不如来分析一番?”
王恶让人将当初遣送出倭岛府的名册送来,仔仔细细地翻阅了一遍,在脑中过了一道,肯定地开口:“中臣镰足!”
多数朝臣并不明白这个名字的意义,对于冯智章突然变色的脸有些不解。
区区漏网之鱼,至于么?
冯智章苦笑:“中臣镰足,人称倭岛府第一智者,若非对苏我入鹿摄政不满,攻占藤原京时,他若出手,绝对没那么轻松。”
王恶接话:“以苏我入鹿顺昌逆亡的性子,能够对坚持多年没加入苏我家族阵营的中臣镰足无限容忍,就知道中臣镰足不简单了。”
“中臣家族虽然根基深厚,武力却是他们的弱项,仅凭中臣家族是不可能连续闹出动静的,你得筛选在倭岛府能残余有势力的组织。”
“至于说难觅踪迹,则是因为倭国的小岛屿太多,人家随便往哪个小岛屿上一钻,你当然就抓瞎了。”
流寇战术是最难缠的,弄不死你,恶心死你。
除了李承乾兄妹,在场都是经历过杀戮的人,听了王恶的分析,除了点头之外,连一句反驳都说不出口。
不是智力不如王恶,实在是李明达说得对,王恶对倭岛府的情况比较熟悉,眼界决定了判断。
兕子眼波流转,看了李承乾一眼。
李承乾无声无息地竖起一根拇指。
冯智章突然出声:“想起来了,倭岛府上还真有那么一个组织,渡化人!”
大家对渡化人并不了解,经过冯智章的介绍,尤其是重点介绍程咬金评判有百保鲜卑的实力,顿时让人如坐针毡。
李承乾也好,李明达也罢,对北齐当年的强势,虽未亲身经历过,却也在皇室藏书里见过记载,更知道陌刀手这一职业的出现,假想敌中就有百保鲜卑。
真要对渡化人下手,即便动用火器,伤亡也会不小。
这,才是当初程咬金坐视渡化人退出苏我城寨的真正原因。
否则,你以为程咬金改吃素了?
“听说当时劝退渡化人首领菅直剑的,是在你手下任判官的巨势德多?让他再与渡化人交涉,判断是否与渡化人有关。如果真有人不听劝,本官不介意走上一趟。”
“没有真凭实据,还不好确定是不是他们。万一中臣镰足就是想误导大唐呢?”
房玄龄甚为欣慰,看样子觉得后继有人了。
王端正都稳重起来了,还有甚么困难能阻挡大唐?谷
“可是,怎么对付这些藏头露尾之辈?”
冯智章愁眉苦脸的。
王恶嗤之以鼻:“那不是你最擅长的事吗?”
冯智章迟疑了一下:“砸钱?”
王恶吐了口气:“恁俗!官府的事,怎么能说砸钱呢?这叫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给钱、给地,必要时可以答应文武散官,或者免税多少年,你看看有多少勇士愿意领赏。”
冯智章不是不知道这套路,但是,除了纯粹的砸钱外,其他方案,是需要朝堂背书的。
冯智章从来都不笨,只是没用在正途上而已。
李承乾点头:“王相言之有理,中书省下文,门下省特批,特事特办。王相,有个事你恐怕忘了,全大唐的略通火药的匠人已经集中到灞桥,左屯卫看护着他们,你看该如何处置。”
王恶差点忘了这一茬。
王恶出现在灞桥某个孤立的院子里,院中惶恐不安的匠人总算安心下来。
终于有官爷出面,比面对那些杀气腾腾的军爷安心多了。
王恶没给好脸色。
事实上,这个时候给他们好脸色,会更让人惴惴不安。
昆六、昆七往厅堂的墙上贴着大纸,一百多条的火药运营管理办法让匠人们心慌。
“看第六十五条,各地火药作坊,必须为经过朝廷认可的匠人持证上岗,无证视为非法经营。举报非法经营者,可获得缴没财物一成的奖励。”
昆七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划重点,这一点表示,只有你们是朝廷认可的、合法的!别人弄火药了,怎么办?”
一个蹲地上的中年匠人嘀咕:“那就是和额们抢钱,弄他!”
“对!弄他!但是,对方万一是高门大户怎么办?去衙门举报!衙门不受理怎么办?到当地百骑、察院衙门告状,会直达天听。”
几个蹲地上的蜀地匠人嘀咕:“啷个黑娃儿说话管用不?”
王恶微微一笑:“他们几个都是朝廷七品官,本官是蓝田侯。”
匠人们全部起身,不安地看着王恶。
唐律甚么的,他们不懂。
可是,按行业规矩,王恶算是开山祖师爷,偏偏他们手里的技艺,还是从祖师爷那里偷来的。
按民间规矩,就是王恶打死他们都没得脸喊冤。
“放心,既然是通过官府把你们召集过来,而不是捆到起,那就不是要追究你们的责任。本官来这里,也只是见你们根本不知道火药要咋个挣钱,特意赏你们一碗饭吃。”
王恶的话说完,匠人们纷纷跪地磕头。
实打实地磕,每个人都诚心诚意的。
祖师爷赏饭,磕头算甚么?
“过年要烧爆竹,可是竹子的响动太小,还不连续,不够喜庆。昆六,点一串。”
二百头的炮仗噼里啪啦一通响,匠人们混浊的眼珠子突然清明起来。
祖师爷慷慨,这是要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