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还是个半大小子的少年,而今已长成长身如玉的俊俏公子,玩笑依旧,眉目间却已然多了几分成熟。他的后背比想象中的还要来得宽厚及温暖,莫名的教人安心。
延陵熙背着她,长声道:“皇后娘娘起驾。”
在周遭吹锣打鼓的热闹声中,她低声问:“阿熙,你为什么会来?”
男子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调笑道:“你生得这样沉,除了我,还有哪个敢向六哥领了这样的差事去?”
女子娇笑着暗暗捶打了他一记,而后低低道:“阿熙,你能来送我上花轿,我心底其实欢喜得很。”
延陵熙的笑哽在了喉咙间,他深深吸气,那笑才缓缓映到脸上,笑语徐缓,又彷佛是在呜咽:“纪芷湮,你这个笨丫头,你这个笨丫头。”
她语笑嫣然,话语间满是得意:“你也只得此刻这样说我了。待我今儿嫁给了六哥后,便是你的六嫂,瞧我今后怎么变着法子地欺负你。”
延陵熙眼眶一热,差点忍不住当着众人的面落下泪来,温软了声音道:“好啊,左右我这一辈子是不娶妻的了,你便欺负我一辈子又何妨?”
“那可是你自个儿说的,不许不反悔。”
“绝不反悔。”
延陵熙暗道:我不止心甘情愿让你一辈子欺负我,我还不许别人来欺负你分毫。只是我这样的心意,你从来也没半点觉察,竟是跟个木头一样的恼人了。
到了大门口,纪昀晟已领着阖府上下跪在那儿,见了她来,立时带头喊道:“臣纪昀晟给皇后娘娘请安,愿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其后是府中亲眷下人的附和声,“愿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听得内心酸楚不已,眼眶胀热,待要掀开喜帕去相见,却被延陵熙拦住,低声道:“万万不可。娘娘若想和谁说话,喊到跟前来也是一样的。”
她点了点头,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滑落,哽咽道:“爹爹快快起来。临别,我……本宫尚有几句话想嘱咐。”
便见一双黑色皮靴入了眼帘,纪昀晟哑声道:“皇后娘娘,臣在此,娘娘有何话要嘱咐?”
她心下说不出有多不舍,伸出手去,堪堪握住了纪昀晟同样颤抖的手,未语泪先流,“爹,爹爹。”
纪昀晟反倒宽慰她道:“大好的日子,娘娘千万不能如此。不过是入宫,并不是嫁到偏远之地,总还算是在一处。只要娘娘吩咐,臣随时可进宫觐见。”
他越是如此,纪芷湮心中便越是难受,缓缓屈身朝他拜了一拜,道:“爹爹,这一拜,是多谢您对我的生育之恩;再一拜,是多谢爹爹这些年来对本宫无微不至的关怀。父母恩情重于泰山,本宫绝不敢稍忘。从今而后,本宫不能在您跟前尽孝,还请爹爹多加保重。”
纪昀晟不住点头,亦噙了满眼的泪花,“是,娘娘的心意,臣都晓得了。宫中岁月艰辛,也请娘娘善自珍重。”
那一厢,宫中来使已催着出发启程。
延陵熙身为奉迎使,除了背伏皇后出阁之外,另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代皇帝授皇后金册、金宝给纪芷湮。
他缓缓展开明黄卷轴,念道:“纪氏听旨。奉圣母皇太后慈谕,纪氏芷湮乃名门之后,端庄娴静,德才兼备,宜入宫侍驾,特册尔为皇后,赐皇后金册、金宝,钦此。”
纪芷湮郑重跪下,恭谨道:“臣妾纪氏谢皇上、皇太后隆恩。”
一面说着,一面伸出双手接过沉甸甸的皇后金册、金宝,再三叩拜才算完事。
皇后出阁,既接了金册、金宝,就断没有再逗留娘家的道理,只得登上凤辇銮驾,虽迎亲的仪架入宫。
临行前,她最后转向纪昀晟站立的方向望了一眼,而后才转扶住云意和凌月的手上了皇后銮驾。一朝帘布垂下,外头礼炮声乐齐鸣,十里红妆,全副皇后仪仗,百姓夹道欢呼叩拜,又是何等的风光场面。
銮驾两面垂着绯红色的飘花纱幔,坐在里头能瞧见外面的情形,外头却是瞧不清里头的情形的。车驾轱辘轱辘缓缓前行,一开始,纪芷湮还能耐心端坐,到了后面,却也起了玩心。她悄悄掀开喜帕一角,往外瞧去,但见銮驾两边皆戒备森严,护卫外一层,宫女里一层。而老百姓多半是隔在外围,随着銮驾的到来跪地欢呼,等车驾走了,才能起身观看。
因她看得出神,銮驾略颠簸了一下,她一个没坐稳,便连人倾向一侧去,头顶凤冠重如千斤,压得她撞在车厢上倒也有些疼。
云意是她的陪嫁宫女,身份不同常人,自是跟在銮驾左右的,听闻到车内声响连忙问:“小姐怎么了?”
纪芷湮揉着撞得发晕的脑袋,一面答:“没,没事。我没坐稳,头有些发晕。”
凌月掩唇轻笑一声,“就快到了,小师妹可安分些吧。今儿全城的老百姓可都看着你呢,若出了一星半点的差错,可是要将脸都丢到青山去了。”
车厢内彷佛传来女子的轻哼声,不置可否,但从此以后倒是安生了。
足足走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才从纪府走到了皇城门口。因皇后是皇帝明媒正娶的正妻,是以可从皇城正门承天门入宫。到了承天门门前,御林军分列两侧,避让皇后銮驾从中间穿过,待宫女太监们都过去了,他们才紧随而上。
而皇城亦分内城和外城,外城是大臣们日常觐见之处,而内城才是皇帝的后宫所在。而丹凤门,则是内城和外城的分界线。銮驾所到之处,众人皆退至一旁跪拜相迎。而到了丹凤门外,皇后则须步下銮驾,由皇帝牵着往金銮殿去。待行礼之后,皇后正式受皇帝册封,接受文武百官参拜。
而今,纪芷湮等一行人正是要往丹凤门行去。
大婚之日的行程规矩,数日前昭娘便对她说过了,是以越是接近丹凤门,纪芷湮心底便无端地生出一股说不出来的紧张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