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反侧，不过三两个时辰，就被人给唤醒了。

宫里的姑姑和宫女昨儿夜里就来了丞相府，只为了今朝伺候皇后梳洗匀妆。

洗漱后，云意和凌月一左一右地伺候着她穿上了那一身华美金灿的大红嫁衣。整件嫁衣乃是用上等的江南蜀绣裁制而成，光彩绚烂如流霞，质地轻软若云罗，耗尽数十人连夜不眠不休地赶制才得这么一匹，价值万金。

皇后的嫁衣乃是世间最矜贵的物什，嫁衣正反两面用金线并银线捻绣了百鸟朝凰图，织绣精妙，望之栩栩如生。下缀以孔雀翎毛绣出五彩祥云图样，刺绣处间以拇指大小的圆润珍珠数千颗做眼目，如凤翔四海般的晶灿夺目，贵不可言。广袖之上绣五翟凌云花纹，花纹乃暗黑金线织就，光艳如流霞，透着一国之母的雍容贵气。

而凤冠上的点翠华胜更是极尽华美，尤其是正中的那一颗硕大的东海夜明珠，光华弗加，如月华姣姣流霜，正和了母仪天下的尊贵身份。

当她身着嫁衣端坐在青铜镜前，就连素来见惯了美人的梳头姑姑亦不由夸赞一句：“娘娘美貌，真乃奴婢生前所见第一人。”

铜镜内的女子面若桃花，眸若点漆，美目盼兮，一颦一笑俱是醉人的倾世风华。

她抿唇淡淡一笑，凤颜如生，宫中最上等的胭脂尚不及她两颊的红晕动人，“姑姑过奖了。后宫美人如云，本宫万万不敢擅专。”

那姑姑又笑着说了一句：“娘娘有所不知，咱们皇上是个最长情不过的人了，打从登基后宫里就只有皇后一个。而皇后之下，不设嫔御。娘娘如此美色，待入了宫，定是三千宠爱在一身啊。”

此话，她自然是爱听的。

而云意亦极懂得做人，悄悄递了银子过去，笑道：“承姑姑吉言，奴婢代我家小姐谢过。时候不早了，还得烦请姑姑为我家小姐蓖发。”

那姑姑早已将银子收到袖子里，脸上笑容愈发灿烂，“姑娘提醒的是，奴婢这就为娘娘蓖头。”

因了从小在医谷长大，玉虚子又疼她，是以纪芷湮从小便拿各类珍稀药材当零嘴来吃，山清水秀之地原就出美人。而又加上灵丹妙药的助益，是以纪芷湮的一头青丝乌黑浓密，便如绸缎般丝滑柔软，触手生凉。

梳头姑姑握着她的长发，眼中满是赞叹之色，一手持了白玉象牙梳一下下往下梳理着，吟唱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那些吉祥如意话，从前做女孩时，她便曾听过。不过是幼时淘气，在山上听闻了镇上人家的嫁娶场面极热闹，便闹着雪无伤或者是凌月偷偷领着她下山去瞧一瞧。寻常人看人家娶新娘子，多半只是在街上看一看吹打抬轿的场面，偏偏她是个不同的。硬拉着雪无伤和凌月带着她潜入人家新娘子家中去，大晚上地趴在人房梁上等着，看那新娘子早起起身梳妆打扮，还有听那请来的好命婆为新娘梳头，说一些吉祥的祝词。而后一路悄悄跟着新娘子后头，若非雪无伤拦着，只怕懵懂无知的她还想去看人洞房的场面。

为着这事，她还生了雪无伤好大一场气。若非事后凌月向她隐晦透露了一些洞房行周公之礼时的情形，只怕她还不能打消要去看人洞房花烛的念头。

那些似是而非的记忆，在她稚嫩的心灵里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她从那时便知道，长大成人之后，总有一天她也是要嫁人的，也会有披上大红嫁衣，坐着八抬大轿的风光体面。那些虚无缥缈的少女心事，直到她遇见了青山之上那个钟灵俊秀的少年的那一刻，才落成了心底真真切切的期盼和喜悦。因为他，她的心底从此有了一个期盼，盼着自己快快长大，有朝一日能为他披上那一袭红得热烈的嫁衣，做他的新娘。

而今心愿一朝达成，虽历经艰辛，却也不负初衷。

眼角滑落一滴晶莹，却是云意惊呼着上前道：“小姐，大喜的日子可不能落泪的。”

一屋子的姑姑、宫女亦神色紧张地上前宽慰她，生怕她会想不开。

“娘娘，好日子还长着呢，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啊。”

“是啊，纵有那些个传闻，也未必就能应在娘娘身上。娘娘面相宽和，一看就是有福之人，断不会如此的。”

被她们这样一曲解，纪芷湮倒有些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才要开口说话，便听外头喜娘喊了一声：“吉时将至，快请皇后娘娘出门吧。”

一帮人复簇拥着纪芷湮起身，小心翼翼地将凤冠给她戴在头上，将朝珠挂在她胸前，只见一方大红喜帕从上而下盖住面庞，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伸出手去，是云意和凌月一左一右及时扶住了她的手，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小姐，别怕，我和凌月姐姐会一直陪着你的。”

“是啊，小师妹，有大师姐在。今后的路，大师姐会一直陪着你走下去。”

红绸布下，她轻轻点了点头，有细碎的眼泪飘洒而下，惶然的心却因了云意和凌月的陪伴而稍稍安定。

门扉轻开，她迈步走在前头，仰首抬肩，华美绝伦的嫁衣迤逦曳地，如天边一副最艳丽的流霞般绚烂夺目。其余女官宫女们紧随其后，缓缓朝着相府大门的方向行去。

因此间距离不算短，是以宫中多半会派出一个身份地位皆显贵的男子来背伏新娘到门口。

果然，走到雪梅园门口，便听得一个男子恭谨的声音道：“臣延陵熙，奉皇上之命前来迎皇后娘娘。臣恭祝皇后与皇上夫妻情好，携手白头。”

她的唇边不觉勾起，两靥梨涡浅浅，沉声道：“本宫多谢世子。”

此时云意与凌月已退至一边，她蒙着头，不辨方向，只得伸手缓缓前行，忽然指尖便触到了一丝温暖。一个伸手的功夫，她人已伏在了延陵熙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