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了午膳,纪芷湮越发困乏起来,复迷迷糊糊地坠入了梦乡。半梦半醒之际,她依稀瞧见有人坐在自己的身侧,正定定地望着自己,一个激灵,她便醒了过来。
“爹爹,怎么是您?”
“你身上有伤,别急着起来,躺着就好。”纪昀晟满脸的怜爱,望向她红肿的右脚时眸光略沉了沉,“芷芙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成日的没轻没重,竟闯出这等祸事来,我今日非好好教训她一顿不可。”
这话却有两层含义,只是眼下纪芷湮却也不想追究了,遂道:“爹爹,您都知道了?”
纪昀晟脸上隐现怒容,吹胡子瞪眼道:“此事已传得满城风雨,方才慕琅那厮还为了这事亲自登门拜访,你说为父还能不知道么?”
“哦,慕琅来了,他来做什么?”
纪昀晟冷笑道:“他自然是替他的好儿子收拾残局来了。”
“哦,不知他预备怎么个收拾残局法呢?”
纪昀晟的脸亦凝重了几分,轻吐道:“他来替慕琅提亲,想讨我们家芷芙去给他慕家做儿媳。”
不提这话还好,一提这话,她立时想到了另一件事,“爹爹,其实女儿也正好有事想和您说呢。”
“不错。云意说你今天等了爹爹一个早上,到底是有什么急事?”
磨蹭了一阵,她太吞吐道:“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急事。爹爹,我想问您,慕琅提的亲事,您给答应了么?”
“想教我点头答应他们家的亲事,门儿都没有。倒是你湮儿,你怎么这样关心慕家提亲的事情呢?”
纪芷湮抬头望他,诧异道:“爹爹难道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狠一狠心,她脱口而出道:“其实,慕铮想提亲的对象不是四妹,是我。”
纪昀晟的双眼蓦地睁得老大,彷佛不敢相信般,半晌才挤出一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她见他面色铁青,彷佛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忙扶住他的手,缓缓道:“爹爹别急,且听我慢慢给你说。前一阵女儿不是曾出府一趟么,原是去赴雪师兄之约,谁知慕铮当时也在那客栈内,他还……还对女儿一见钟情。可女儿却从未见过他,也不曾察知此事,更不知他事后是从哪里打听到了女儿的来历,误将女儿认作是未出阁的四妹,遂上门来提亲。若非女儿昨夜府里闲逛遇上了慕铮,只怕也不知一切竟是这样的阴差阳错。当时除了女儿,还有四妹在场,所幸知道的人并不多,是以女儿才着急想找爹爹商议此事。”
纪昀晟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颔首道:“为父都明白了。我说呢,依着慕琅的性子,怎么可能为了儿子的一时意乱情迷上门提亲,原来是为了粉饰太平,将他儿子犯下的大不敬之罪掩饰过去。他想遮掩,我偏不许。”
纪芷湮急道:“爹爹糊涂!”
一声大喝立时将纪昀晟给骂嘈在了当场,她接着道:“爹爹只知和慕琅斗一时意气,却忘了此事虽是慕铮胆大妄为,可也与我和纪家脱不去关系。若将此事宣扬了出去,咱们自知是慕铮自个儿自作多情,与人无尤,可旁人会怎么想?人家只会认定是我不守妇道私会外男,和慕铮暗生情意,做出了对不起皇上和不见容于皇室之事。众口铄金,女儿只怕百口莫辩!届时,固然慕家得遭殃,可咱们纪家只怕也无法置身事外,只会落得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这些爹爹可想过没有?”
纪昀晟渐渐清醒过来,想到各种的利害关系亦不由揪心,拍手道:“那你说,此刻该如何是好?”
纪芷湮冷静道:“爹爹别急。只怕此刻慕家的人可比咱们着急多了,此事皆因慕铮一人而起,若论起来,他们家首当其冲,更逃不脱干系。在这一件事上,咱们和他们倒难得是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谁也无法撇下谁。若我们两家肯联起手来,将此事遮掩下去,大事化了小事化无,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纪昀晟冷哼道:“要我低声下气去和慕琅商量,办不到。”
这话一听便是气话,她摇头轻笑,劝导道:“爹爹此言差矣。如今的形势,又怎么会是爹爹去和慕琅低声下气呢,只怕得是他来和爹爹低声下气吧。爹爹只告诉我,方才慕琅上门来提亲的时候,可是十分讨好,说话行事俱十分的客气?”
纪昀晟抚着胡子道:“这倒不假。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那老家伙说话这样的谦恭客气。”
纪芷湮笑道:“这便对了,既然人家已先做了让步,咱们这边也不好太过刁难,须知撕破了脸皮,对谁都是没好处的。再者……”
顿了顿,她才继续道:“再者,四妹一大早就来哭着求我,说是她对慕铮很是倾心,求我帮一帮她。四妹素来刚强刁蛮,从未这般低声下气地求人,我一时心软,便答应了她会替她跟爹爹求情。”
纪昀晟神色恍惚,却不知思绪是飘去了哪里,她在一旁喊了半天,他才恍然道:“啊,湮儿你说什么?”
纪芷湮眼中起了一丝狐疑,问道:“爹爹,您方才在想什么?想得那样出神。”
纪昀晟清了清嗓音,神色莫测,转首笑得含义深深:“湮儿,你说此事皇上可知情?”
思及昨夜延陵澈出宫夜探,两人秉烛共赏星光的情景,纪芷湮心下自是甜蜜无比,脱口而出道:“六哥他自然是知道的了。”
“哦,你又没见着皇上,怎知他已知情?”
面对纪昀晟疑惑的目光,她不自在地别过脸去,忽生急智道:“啊,我是从昭娘姑姑那儿隐约猜到的。”
“昭娘?”
“是啊,今儿早上昭娘姑姑到园子来给我讲授宫中礼仪规矩,临走前却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隐约是教我日后要懂得洁身自好,防范人言可畏。而她一直都在府里,说不定昨夜瞧见了什么也不一定。若她知道了,我想六哥也一定会知道的。”
纪昀晟的眉头已皱成了一座小山,眸底愁绪如乌云压境,长叹道:“糟了,若皇上得知了此事,只怕……只怕是难以善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