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早上，纪芷湮已问了不下数次同样的问题，“云意，派人出去打听一下，爹爹可下朝回府了没有？”

云意进进出出数次，答得不胜其烦，终于忍不住道：“小姐今日是怎么了，竟这样关心相爷回府没有，难不成是有什么急事？若真的有急事，大可派小厮到宫门口去等着，一见着相爷便请他回家，何苦这样一日数遍地念叨着干着急呢？”

纪芷湮答得心不在焉：“急事倒没有，麻烦事现下倒有一件。”

云意撇撇嘴道：“我便知道，但凡是她来，便没有什么好事。”

“云意，不许胡说。”

见她沉下脸来，云意遂扯着帕子呐呐道：“好好好，小姐不许我说，我不说她便是了。只是小姐如今尚且自顾不暇，她素日与小姐便不算要好，而今她有事相求，小姐又何必管她？一旁看热闹岂不好？”

纪芷湮柳眉微颦，叹气道：“你懂什么？若她来央求我只为自己，不涉其他，我自可不管。然而此事攸关重大，便是爹爹和我牵涉其中，一个弄不好，赔上的是便是纪氏满门，我却万万不能置身事外了。”

云意的嘴张了张，彷佛是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叹着气便闭上了嘴。

外头有脚步声隐隐传来，纪芷湮正待出声询问的时候，小丫鬟已在门外低声回报：“小姐，昭娘姑姑来了。”

纪芷湮这才想起，昨儿已和昭娘约定，从今日起便要开始学习宫中礼仪了，她忙道：“快请姑姑进来。”

片刻后，昭娘便出现在了纪芷湮面前，福身恭敬道：“奴婢给纪小姐请安。”

纪芷湮待要起身去扶她，恍惚想起自己脚伤未愈，只得伸手向前道：“姑姑快快请起。”

“多谢纪小姐。”昭娘守礼如仪，起身后侍立一侧，倒没有立时坐下。

纪芷湮心下已明白了几分，遂转首对身侧的云意道：“云意，还不快给姑姑看座奉茶。我是脚上有伤动弹不得，难不成你也动弹不得了，成日懒怠得不成样子。”

云意笑嘻嘻去了，十分客气地请了昭娘坐下，并亲自沏了上好的庐山云雾端过去，含笑道：“我家小姐说了，要想请得好师傅须得先备下好茶。这是我家小姐特地命人从外地连夜送来的庐山云雾，姑姑且尝尝好不好。”

昭娘的目光微动，往软榻上斜躺的女子略看一眼，端起茶盏掀盖轻轻问了问，便只觉得茶香四溢，芬香扑鼻，她不觉微笑道：“果然是好茶。只是此茶名贵异常，奴婢怎担当得起？”

屏风后，女子斜倚在贵妃软榻上，身上只着了一身家常的木兰紫凌子如意纹长衫，下半身则披盖着一袭白狐大氅。她微微笑着，颜静如玉，眉目安然，却自有一股雍容气度。她低头拨弄着怀中汤婆子，漫不经心道：“担当得起，或是担当不起，原只在姑姑一念之间。昨儿为了妙仪请去一事，听闻慕太后还亲自将姑姑传召回宫去问询了一番，只凭着姑姑昨日在太后面前为我担待的情面，这碗茶，姑姑便受之无愧。”

昭娘放下了茶盏，轻声道：“太后昨儿问询，奴婢不过据实以告，乃是职责所在，不敢受纪小姐赏。”

纪芷湮一时也不说话，隐隐觉得昭娘今日对自己的态度彷佛与昨日有些不同，彷佛是有意与自己生疏了。她想了想，便笑道：“我原以为昨日姑姑一番促膝长谈，我与姑姑间原该亲厚了不少，怎知今日姑姑待我反而处处持之以礼，倒显得生分了。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惹得姑姑生气了？”

昭娘眉头也不抬道：“纪小姐这话便是折煞奴婢了。纪小姐是主子，奴婢是奴才，正可谓规矩不可废，奴婢万万不敢以下犯上。”

纪芷湮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放弃追问，请她开始讲述宫中礼仪。

“宫中礼仪繁琐，然则说起来也只是四个字罢了，谨守本分。论起来，宫中人数虽众，但真正能称之为主子的只有三位。这第一位自然是皇上，其次便是太后和皇后。而将来纪小姐正位东宫，便是毫无疑义的六宫之主。旁的规矩，对纪小姐而言都是不打紧的，只须做到两点即可。”

“不知是哪两点呢？”

“这第一，自然是尽心侍奉皇上，为皇家开枝散叶；这第二，便是孝敬太后，统领好后宫，做好天下女子的典范。”

如此絮絮叨叨说了两个时辰才算完，昭娘见她面色苍白，知她身体孱弱受不住这样的久坐，遂道：“时候也不早了，奴婢今日便讲到这里，纪小姐好生休息，奴婢明日再来。”

纪芷湮昨夜睡得便少，此刻的确体力不支，遂只微微点了点头，对云意道：“好生送姑姑出去。”

云意欠身道：“是，小姐。”

昭娘走了几步，却又彷佛怀有心事般地回过头来道：“纪小姐，有几句话，奴婢不知当说不当说。”

纪芷湮早看出她今日怀有心事，却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而今见她肯主动说出来，不由来了精神，“姑姑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昭娘深深福了福身子，才道：“奴婢与小姐虽相识日浅，却也看得出小姐是个品行端正、玉洁冰清的女子。正因如此，奴婢才看重纪小姐足可担当皇后一位。然则，有时虽清者自清，但亦得防范人言可畏。有时那看似不相干的闲言碎语，却也能毁了一个人一生的清誉。奴婢言尽于此，还请纪小姐好自为之，奴婢告退。”

见她转身就走，纪芷湮情急之下喊道：“姑姑，我和慕铮并无私情，至于他为何会对我心生倾慕，芷湮委实不知，请姑姑千万相信我。”

昭娘并未回头，声音却含了几分暖意，“奴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