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而行，走得近了才发现第一层楼阁外皆垂了轻薄的月光鲛绡，似白非白，朦胧如月色轻洒。见她们走近，守在廊下的丫鬟欠身道：“给姑姑请安。”

说完挽起鲛绡，恭敬地请了她们二人进去。如此阵仗，未见面已先声夺人，可见这位传闻中遗落在外的纪家三小姐并非泛泛之辈。

昭娘与妙仪同时望向对方，目光轻触间，心里俱是一样的雪亮透彻，遂愈发起了小心谨慎之心。停了停，两人才齐头并肩而入。

此处楼阁与相府各地院落皆十分不同，竟透着一股西域楼兰的风情，华美中总有几分魅惑之气。屋内地面铺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妙仪和昭娘轻声上前，对着坐在上首珠帘后的女子恭敬行礼：“奴婢昭娘（妙仪）给纪小姐请安，纪小姐万福。”

片刻后才听到座上女子的声音，清冷中透着几分威仪，“两位姑姑请起。赐坐，上茶。”

“谢纪小姐。”

落座后，但闻珠帘叮铃作响，却是纪芷湮示意两名丫鬟卷起珠帘来。

妙仪和昭娘此时才得以看清座上女子的容貌，荣曜秋菊，华茂春松，清扬婉兮，果然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只是观其面色略显苍白，许是大病初愈的缘故。

纪芷湮歪在芙蓉并蒂如意团枕上，含笑望向二人，道：“都怪我这身子骨不好，养病耽搁了些时日，竟至今日才得以和两位姑姑相见，还请两位姑姑多多包涵。”

说完，她竟扶着丫鬟的手起身朝着妙仪和昭娘微微福了一福，倒教二人大惊失色。

“万万使不得，纪小姐行此大礼可折煞奴婢二人了。”

纪芷湮咳嗽了两声，扶着身旁丫鬟的手起身，眼帘轻挑，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她们的脸庞，轻声笑道：“两位姑姑不必惶恐，安心受我一拜便是。二位姑姑是奉皇上太后之命前来教导芷湮宫中礼仪规矩的，身份贵重。芷湮虽不才，却也知道尊师重道的道理。奈何芷湮心中敬仰是一回事，可这幅身子却不争气，愣是拖了这些日子才得相见，心中实实过意不去，只恐怠慢了二位姑姑，如今受我一拜也是应该的。姑姑们若不肯受我这一拜，倒要教我心下难安了。”

这一路行来，只觉得整个相府规矩俨然，排场显赫，入了雪梅园尤甚。妙仪二人下意识地以为这位纪小姐必然是一位十分挑剔矜贵之人，再不想一见之下却是再和气不过的了。

于是妙仪便有些松懈了心防，讨好地笑道：“纪小姐说的哪里话？虽然您而今尚待字闺中，但帝都之中谁人不知您不日入宫后便是名正言顺的东宫皇后，母仪天下。奴婢们有幸来相府教导您宫中礼仪，那可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哪里还会觉得怠慢？昭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昭娘心中暗暗好笑妙仪奴颜谄媚的样子，面上却恭敬道：“妙仪说得不错，能来服侍纪小姐一场，的确是奴婢二人的荣幸。”

纪芷湮的眸光蓦地一亮，彷佛是想起了些什么，亲自下来执了昭娘的手，柔语温和道：“这位便是昭娘姑姑了？”

昭娘亦感心中困惑，却依旧道：“奴婢正是昭娘。”

“我听说过你。六……不，我爹爹曾对我说过姑姑是皇上的乳娘，与皇上多年来情同母子，是个最宽和温柔的性子，难怪今日一见之下便让我觉得十分亲切。”

昭娘的眸光略动了动，望着她的目光中渐多了几分暖意，少了几分淡漠，谦和道：“那都是皇上看得起奴婢，奴婢却是万万不敢当的。”

纪芷湮执着她的手笑得眼眸晶亮，真心实意道：“姑姑不要这样客气。我并不是京中那些个知书达理的大小姐，却是个没规矩惯了的人，姑姑这样规矩俨然，倒教我怪不习惯的。咱们往后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若日日拘着那些个规矩，拜来拜去的，姑姑便不嫌烦，我也看得头晕了，是以咱们私底下无须讲究那些个繁文缛节。姑姑既然皇上的乳娘，从今往后便也只管把我当亲生女儿般看待，若我哪里做得不好，姑姑只管说得骂得，我一定无二话，必定是尊尊敬敬的。”

昭娘面容一震，望着她的目光与初时大不相同，暗暗点了点头，感叹道：“莫怪，莫怪。纪小姐原和旁的女子是不一样的，奴婢今日才算明白了。”

纪芷湮亦不说什么，只是扶着她的手微微而笑。

两人如此旁若无人的亲近，却是教一旁的妙仪看着心里颇不是滋味了。她自然不敢怪罪身份矜贵的纪芷湮，却是将一肚子的不满都归咎在了昭娘身上，暗暗怨恨她惯会装作好人，竟将所有的功劳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是个急性子的人，心里一时半刻从来藏不住情绪，遂掩面低低咳嗽了两声，好歹是让纪芷湮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纪芷湮是冰雪般聪明的人儿，妙仪的小心思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她的唇角弯起一抹笑意，转过身去挽了妙仪的手，自责道：“瞧我这记性，方才浑顾着与昭娘姑姑说话，竟把妙仪姑姑给冷落在一旁了，当真是该骂。”

妙仪慌忙笑了，偷偷瞄了一旁淡定自若的昭娘一眼，眼角眉梢透着说不出的得意，“哎哟，这怎么敢当？奴婢不过是口干咳嗽了两声，可不是有什么旁的心思呢，纪小姐这般倒是折煞奴婢了。”

纪芷湮原也只是做做样子，哪里真的想去深究她的心意如何，遂淡淡一笑：“不是便好。我今日与两位姑姑初次相见，便觉得极投缘，心里亦是十分尊敬二位的。两位姑姑想必也略有耳闻，芷湮初来帝都，对宫中礼仪规矩一概不知，是以这些时日还得仰仗二位姑姑悉心教导我规矩。只是我身子不好，恐一时照顾不到也是有的，是以两位姑姑住在府里时，若有什么缺的喜欢的只管和我或者和严管家说。府里的下人丫鬟们若有哪里怠慢不周的，两位姑姑也不必客气，只管来告诉我，我自会告诉严管家整治他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