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在一次比试中,连玉虚子也赞了他一句进步极快。他后来才知道,原来在这医谷之中,习医资质悟性最高的不是大师姐凌月,也不是他,更不是其余弟子,而是那个最爱躲懒的小师妹。早在她入门之初,玉虚子便发现了她极佳的悟性,遂从小跟在身边亲自教导。而众人也都心知肚明,下任医谷谷主的人选非小师妹莫属,是以才对她又怜又爱。而玉虚子待她的宠爱异常,也就显得不足为奇了。
因了他和小师妹走得近,近几年来医术又大有长进,是以师姐妹们对他的态度也渐渐有了改观。他原生得极俊俏,又是那样难能可贵的标格,是以谷中甚至还有几位师妹偷偷地给他递过书信,表白思慕之情。只是那时他的心中却早已有了他属,眼里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他只以为她和自己也是一样的心事,直到那一年延陵澈的出现。
纪芷湮将桌上的点心小菜吃得差不多了,又数了一会儿的豆子,终于忍耐不住伸手拉一拉雪无伤的衣袖,嘟囔道:“雪师兄,你怎么都不说话,快闷死人了。”
雪无伤回过头来看着她,唇角微勾:“这一会的功夫就受不了了?待来日你进了宫,只怕日子会比此刻闷上千倍百倍,漫长岁月,却不知你要如何忍受?”
纪芷湮的双颊浮上淡淡红晕,柔语如诉:“这我倒不怕。入了宫有六哥陪我,我欢喜还来不及,哪里还会觉得闷?”
雪无伤不由气结,转瞬又笑了,“哦,你就这样确定?小师妹,你可别忘了延陵澈不是寻常男子,他可是坐拥后宫三千佳丽的皇帝。而后宫,从来是一个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地方。此刻你正值韶华,花颜月貌,他或许在新鲜劲头,尚肯对你甜言蜜语几句。待有朝一日他的身畔有了更美貌更年轻的女子,不知又会将你置于何地?只看他往日那些个皇后不得善终的下场,便知延陵澈是个多么薄情寡义的男子了!”
“你——”最初的气愤过后,却是淡淡的忧愁浮上心头,她望着站在窗边摇扇风雅的雪无伤,失落道:“我知道,因为那个杀后的诅咒,这天底下的人都不看好我和六哥在一起能幸福。可我万万没想到,雪师兄你也不例外。”
“小师妹,我……”
“你什么也不必说了。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很可笑,明知是条不归路,也要义无反顾地前行。或许,你们都觉得这样的婚姻是个注定失败的悲剧,可在我心里,能成为六哥的妻子,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哪怕,我的幸福得不到爹爹和你的认可,得不到天下人的祝福,我仍旧无怨无悔。雪师兄,你永远不会明白我的。”
雪无伤眸底划过一丝黯然,低唇而笑:“小师妹,你又何尝明白过我?若你能明白我的心事,如何能当着我的面,倾诉对另一个男子的深情?”
纪芷湮愕然抬头,望见的是他苍白胜雪的容颜,还有一双潋滟幽深的凤眸。饶是她向来神经迟钝,饶是她不敢置信,仍能分辨出,雪无伤眼中满溢而出的并非是一个师兄对师妹的关切,而分明是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深沉似海的爱意。天哪,她从未想过,自小对自己关怀备至的师兄竟爱慕着自己!
“雪师兄,难道说,难道说你……你竟然……”
雪无伤勾唇淡淡一笑,“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我的心事,这么多年来,师父知,诸位师妹们知,唯独小师妹你始终懵懂未知。我从前只骗自己,说你年纪尚轻,或许还不懂男女之情。可当那年你哭着来求我,让我暗中护送私自潜入医谷的延陵澈出去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你不是不懂,你只是心中早有了旁人。早知有今日,我当初便不该心慈手软地为你们掩护,若我直接告诉师父处死了他,或许……或许……”
“那我将会恨你一生一世!”
雪无杀望着她,那样无声地勾唇而笑,眼中悲伤尽显,是那样的让人于心不忍。
“好,很好。我一心一意维护了多年的女子,如今却要为了另一个男子恨我一生一世。小师妹,你很好。”
纪芷湮只觉得左右为难得很,不由握住他的手,低声道:“雪师兄,你便只当都疼我一些,再纵容我一次好么?我要嫁的,是我喜欢的男子。”
犹豫片刻,她才低声道:“我知道雪师兄对我很好,怕我入宫会吃苦,会被人欺负,会受委屈。可我并不在乎这些,我愿意入宫,不是因为别人,也不是因为纪家,只是因为……我爱他。”
猛然间,雪无伤只觉得被人迎面重击了胸口一拳般难受,一时间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纪芷湮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他说话,许久才敢抬头去看他的神情。见他面色惨白,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就连素来潋滟魅惑的凤眸也失去了神采,忽然间便有些慌神了,忙扶住他问:“雪师兄,雪师兄你怎么了?”
雪无伤忽然用力将她拉近自己,两人离得那样近,呼吸相闻,几乎已到了唇齿相触的地步。
这样的亲密,显然让纪芷湮十分不适,她不自在地别过脸去,低声道:“雪师兄,你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