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佛是被她这样戒备的眼神所伤,汪寿露出一个苦笑,缓缓退开到一个朋友该有的距离,淡淡道:“终究是我多事了,你只当做没有听见吧,我走了。”
“等……等。”
女子迟疑而沙哑的声音,到底留住了他的脚步,他回过头去,眼底不无希冀,柔声道:“什么事,你说。”
凌月咬着下唇,终究还是问出了口:“今夜之事,你会去告诉皇上么?终究无伤,他是我的师弟。”
他不止是你师弟,还是你放在心上多年的人。这句话,汪寿用力忍下,到底没有说出口,只是唇畔衔着的一抹笑意渐显落寞。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雪影国与朱雀国的对峙不是这一两年间的事了,于情于理,今夜的事,我都该告诉皇上知道,好早作防备的。然而你既说了他是你的师弟,顾念你我多年相识的情分上,我总不会教你失望就是了。我答应你,绝不会主动向皇上提起此事。”
凌月清秀动人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只是那样的感激之色,终究不是他想要的。
“多谢你,汪寿。”
说完了这一句,彼此间俱是沉默,彷佛再无别话可说了。
还是汪寿勉强笑了笑,道:“天色不晚了,皇后娘娘和皇嗣还须你照顾,早些回去洗漱歇息罢。”
凌月便轻轻答:“好。”
擦肩而过之时,她彷佛听见男子低喃般的疑问:“若我不开口,你是否永远都不会回头看见我在那里?”
凌月抬起头来,似要问他时,汪寿却已错身走得远了,他走得那样急,背脊挺直,倒也和寻常无异。彷佛刚才那个话语感伤,神色落寞的男子并不是寻常那个冷面铁心的汪寿。
然而,这样的汪寿,到底还是令凌月心中生出了几分愧疚不安来。终归,是为了她,他才会抛弃光明远大的前程净身入宫来当一个卑贱太监总管;也是为了她,他才肯一再违背自己对君王的忠义,帮着她瞒下这一件件一桩桩的事情。
君情似海深,然而她却无以为报。
纪芷湮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嗓子眼跟火烧一样的难受,困顿中,她喃喃唤:“水,大师姐,云意,我要喝水。”
身边很快有脚步声响起,一个人似有些笨拙地半抱了她起来,缓缓往她嘴里喂水,一面柔声道:“慢些喝,仔细呛着。”
待温凉的水顺着喉咙流入时,那种火烧般的灼痛不适感便舒缓了许多,她的眼珠子转了转,终于缓缓睁开了眼,将面前的人看清:“皇上。”
守了半日,终于等到她的苏醒,延陵澈满心的欢喜,彷佛看不够般,“朕在这里。芷湮,你身上可觉得好些了么?”
即便知道自己和他永无可能,也一再提醒自己不许对他动情,然而这些时日的相处,到底还是有些许夫妻的情分在的。
纪芷湮眼眶微微湿润,眸光温柔拂过男子的面庞,见他眼中满是血丝,便知是守了自己一夜,心下感动,低哑道:“臣妾无用,教皇上担心了。”
男子的手指落在她的唇间,眼中微微喊了嗔责之意,“傻女子,朕与你夫妻之间,何须这样的客套?只要你安然无恙,朕便是守上你几天几夜,也是甘之如饴的。”
这样体贴醉人的情话,扑得纪芷湮面颊微红,她垂下眼睑淡淡而笑,忽然想起什么道:“臣妾晕倒得突然,也不知安昭仪和华妃她们如何了?尤其是安昭仪,听华妃的语气她似是病得不轻,臣妾本想过问一二的,只是华妃说事关重大,便非得坚持要到皇上面前去禀报。也不知,安昭仪是个什么病症呢?”
延陵澈的面色淡淡的,语气间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疏远冷淡,“不是什么大事,是华妃太过小题大做了。你安心养好自己的身子要紧,外头的事,自有朕去料理,你无须担心。”
纪芷湮心下已明白了几分,面上一味温顺道:“是,臣妾一个人躺着只觉得苦闷得很。皇上若不嫌弃臣妾病气重,便一齐躺下陪臣妾说说话吧。”
延陵澈便笑了,当下伸展一下手臂,转一转脖子,果然也觉得身上困乏得很,自行脱去了靴履,便在她身侧躺下,微笑道:“管他外头如何呢,只要朕与你们母子二人这样安静地待在一起,便是现世安稳里的最大幸福了。”
纪芷湮转过头去望着他微笑,目光略显怔松,“有皇上此言,臣妾此生无憾。”
说着话,她一面将手覆在自己微凸的小腹上轻轻抚着,竟感觉到了腹中孩儿的动静,不觉眉色飞扬地笑道:“哎呀,皇上,咱们的孩子在踢臣妾呢,真真是个活泼好动的调皮鬼。”
延陵澈膝下子嗣单薄,从前的众位先皇后中,有孕的亦不过是华氏一人。然而他于华氏只有利用,并无真心,对那个孩子自然也不甚亲近,不比现下对纪芷湮和她腹中孩子的关切爱重之情。
他惊讶地扬眉,眼中满是欣喜的笑意,“真的么?咱们的孩子竟也晓得回应朕与你的谈话了。芷湮,让朕也来摸一摸他。”
在纪芷湮的含笑鼓励下,他缓缓将手放在女子微凸的腹部上,彷佛是心有灵犀般,他的手才触及,便感觉到肚子突突的弹动了两下。
这样玄妙而幸福的胎动,令延陵澈惊喜地湿了眼眶,口中不住道:“芷湮,他动了,他真的动了!芷湮,那是朕与你的孩子,他竟是这样的乖巧可爱。”
纪芷湮脸上也洋溢着将为人母的慈爱之色,“是啊,也不知是公主还是皇子。只是瞧着他现下这样的活泼好动,只怕来日是个不安分的主儿呢。到时候,皇上和臣妾只怕是要头疼不已了。”
她的话语间,满是憧憬幸福之色,满心地盼着这个孩子的出世,殊不知她与那孩子的缘分仅剩下十余天了。
延陵澈心头酸楚,面上却一样流露着慈父般的微笑,不禁侧身抱紧了她,忍下喉咙间的哽咽温柔道:“不拘是儿子还是女儿,只要是咱们的孩子,朕便会好好疼爱他们,看着他们长大成人,成家立室。”
躲在他的怀里,纪芷湮再不见方才的欢喜神色,反而是怔怔落下泪来,同样咬着唇道:“是,臣妾会和皇上一起,看着他的出世,看着他长成,看着他幸福平安到老。臣妾和皇上的孩子,一定会福寿双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