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魄对此倒也极坦白,“此事,我也不过是曾听安昭仪偶然提起过一次,具体如何,倒也知道得不甚详细。若凌月姐姐真想知道,不如去问一问安昭仪。我想,此番凌月姐姐能来问我这些话,是安昭仪对你透露了些什么吧?”
凌月站在那里,面容沉默,彷佛是在出神,并没有正面回答她。
雪魄对此倒也没有表露出过多的好奇或是疑惑,只是轻声问了一句:“凌月姐姐还有什么要问我的么?”
凌月背转身子面朝月光,似在遥望着远方,又似在追忆些什么,许久才听见她略显朦胧的声音:“你们来之前,无伤师弟可是交代过你们些什么?若非如此,你们也不至于遇到了危险就来寻我。”
问完这话,她心中忽然便生出了些许的期待与紧张,彷佛是在盼望着些什么,却又害怕听见一些会令自己大失所望的话。
雪魄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着面前这道透着几分萧索的背影,心底悄悄地起了些许疑惑,然而终究也不能确定,想了想,才斟酌道:“临走前,公子的确是召了安昭仪到屋里嘱咐了好一番话,只是彼时我们身份低微,并不在场,是以实在不知道公子到底嘱咐了些什么。但公子曾当面嘱咐咱们,无论如何不许伤了皇后和凌月姐姐的性命。到底,公子心中是极敬重凌月姐姐的吧。”
凌月弯唇淡淡笑了笑,忽闪的眼中莹然含泪,竟不知那浮上心头的一丝丝心酸苦涩因何而来。就连雪魄也说了,无伤是敬重她,到底不是爱重或是看重。在无伤心目中,她这个大师姐是万万不能和小师妹相提并论的吧。
“好,我知道了。此间的事不许对第三个人提起,我自会设法和皇后求情饶过你性命。只是从今往后,你和安昭仪再也不许做有伤未央宫之事了。如若不然,我自有法子让无伤师弟收拾你们。”
说罢,她转身大步离去,随着门扉的沉缓合上,纤长柔弱的身影渐与夜色融为一体,直至消失不见。
凌月走得那样急,甚至没有来得及听一听门外小侍卫的禀报,自然,也就更加没有发现藏身在暗处的那道阴影。
随着她的远去,那个藏身窗外的人渐渐走出来,面色波澜无惊,对着两名小侍卫道:“我走了,今夜之事,不许对外人提起一字,知道了么?只当我没有来过。”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两锭银子扔给二人。那二人见钱眼开,立时眉开眼笑道:“是是是,咱们一直在这里当差,不曾见人来过,更加没有见过汪总管,自然是什么也不知道的。”
汪寿淡淡扫他们一眼,道:“你们晓得轻重便好。若是哪一日让我知道有人管不住自己的嘴巴,那么我也有一千种法子让他永远开不了口。”
这样冷意森然的威胁,不由得令那两名小侍卫吓得面无人色,就连手中的银锭子也拿不稳了,噔噔噔的就掉到了地上去。
汪寿瞧着他们这样紧张的神色,倒忍不住浮上了一丝笑意,摆手道:“好了,我不过是白嘱咐一句,你们只管好自己嘴上的把门就是了。我走了。”
两名小侍卫顿时松了一口气,俯下身子道:“恭送汪总管。”
汪寿走了两步,脚步便慢了下来,蹙眉略想了想,便循着凌月离开的方向走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跟上去,只是心不由己,总引着他往那个方向走,脚下便不自觉跟了过去。
走到拐角处有一大片竹林,在深浓的夜色里随风摇曳,沙沙作响,寂静之中,似有一阵不大寻常的动静。汪寿是习武之人,向来听力要比寻常人来得好一些。他侧耳仔细听了一阵,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样如猫叫般低沉的呜咽声随风飘散,夹杂在竹叶摇风的萧肃里,蓦地刺得人心头酸软,彷佛是心口上被什么东西狠狠剜走了一块般怅然若失。
汪寿从未这样的心头发堵,鼻头发酸过,他深深吸了口气,捂着心口的手才放下,这才有意放轻步子寻着声音去找那个躲在角落里低声哭泣的女子。
翠竹相映间,女子背对着自己蹲在地上,双手掩面呜呜地低声哭着,浑然未觉身后不远处站了一个人。
凌月亦是有武艺在身的人,素来警觉性极高,这般懵然未知,可见得是伤心坏了,竟连周遭的动静都浑不放在心上。
而汪寿亦不走近,只是远远站在她的身后看着,每听她哭一声,便如一把刀子在自己心上刻在一笔般难受。初时,他还能觉出心痛来,渐渐的,竟什么也觉不出来了。
随着夜深露浓,月娘也藏进去云里躲懒,风声渐大,带着锐利的棱角,吹在脸上如刀子刮般的难受,汪寿是个男子尚且觉得受不住,更何况是凌月这样一个纤纤弱女子呢?
汪寿轻咳一声,声音竟也有些发哑:“夜深了,别哭得伤了身子,回去罢。”
过去那十八年来,凌月从未这样释放过自己内心积蓄着的压力和难过,此刻好容易释放出来一次,竟让人给撞个正着,当下不觉又羞又恼。她赶忙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转过身道:“你怎么在这里?”
汪寿牵一牵嘴角,似是笑了笑,又似是有些感伤,“我一直在这里,只是你看不见我而已。”
凌月的嘴唇动了动,终究也只是沉默。
“你来了多久,你都看见了?”
汪寿转过身子,彷佛是要离去,听见她的问话才停住了脚步,淡淡道:“夜深了,回去罢,我什么也没有瞧见。”
凌月素来是极温和讲理的一个女子,今夜不知怎地竟来了倔脾气,声音当下高了些许,喊道:“你分明就是瞧见了,你瞧见了我在哭,是不是?”
许是哭得久了的缘故,她的声音沙哑之中又带着一丝颤抖,彷佛伤心不能自胜的形状,倒愈发勾起汪寿心底的怜惜。
汪寿不觉叹了声气,转过身去望着那个风中飘零的女子,一步步走近她,犹豫了一下,才伸出手去扶住她的肩膀,深深凝视着她布满泪光的眼睛,轻声道:“是,我瞧见了,且心疼得很。凌月,我今生已无资格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但我心底仍盼着你好。所以凌月,不要再为他流泪,你便是真的要哭,也只许为那些个懂得珍惜你的好的男子。我这样说,你可懂了么?”
凌月挥开他的手,震惊后退,眼底满是复杂之色,心底一直响着一个声音:汪寿,他知道了,他居然什么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