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想是雪魄昨晚的劝说起了作用,雪心一大早便在殿内候着安昭仪起身伺候了。
但见如云雾般迷蒙富贵的流苏帐内传出女子轻微的翻身声响,雪心立时上前隔着帷帐殷勤道:“娘娘可醒了么?一应的洗漱用具都备下了,只等着娘娘起身呢。”
安昭仪略抬了抬手,雪心便道一声是,撩起帷帐分挂在床头的镂花金钩上,又伸手过去,让安昭仪好搭着自己的手起身。
安昭仪眼中波光流转,似极轻地笑了一声,难掩慵懒道:“从前都是雪魄来伺候本宫起身来得多,怎地今儿倒换了你来?”
雪心乖巧一笑,眉眼弯弯如新月牙般讨喜,温顺道:“今儿原是奴婢求了姐姐换奴婢来的,昨儿个夜里奴婢被猪油蒙了心肝,说了好一些浑话,早上起来心中好不痛悔。奴婢笨嘴拙舌的,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来给娘娘赔罪,便只好主动讨了差事,只求娘娘雅量海涵,宽恕则个吧。”
如此谦恭讨喜的话,纵是安昭仪心中有着天大的怒气,此刻也冲淡了大半了。
她憋了满眼的笑意,指着雪心的额头半晌,终究掌不住笑出声来,声音中满是无奈:“你呀你,偏教人说你些什么好?罢了罢了,便瞧在你今儿个很是乖巧的份上,本宫便原谅你了。”
雪心脸上扬起喜悦的笑颜,一再福身道:“多谢娘娘。奴婢便知,娘娘是菩萨心肠,待人最宽厚不过的了。”
安昭仪只是淡淡一笑:“好了好了,那些个阿谀奉承、言不由衷的话还是少说些罢,赶紧伺候本宫梳洗更衣才是正经。”
雪心福身笑得清甜,“是,奴婢遵命。”
妃嫔晨起,大多是要梳洗,沐浴更衣的,莫说是在秋高气爽的时节,便是寒冬腊日也不能豁免。只因女卫悦己者容,而后宫中的女子,对仪容举止的讲究尤甚。
雪心伺候着安昭仪梳洗沐浴更衣出来时,雪魄已带着宫人将早膳摆好,见了安昭仪出来便笑吟吟道:“奴婢估摸的时辰刚刚好,才传膳,娘娘便收拾妥当了呢。”
安昭仪颔首微笑,“你办事素来妥贴,本宫很是放心的。”
正要用膳时,却见宫人一路小跑进来叩首禀报道:“启禀昭仪娘娘,华妃娘娘、莲妃娘娘还有梅妃娘娘的仪仗正往咱们宫里的方向行来。娘娘可要预备着出去迎一迎么?”
毕竟,昨儿个安昭仪对三妃的殷勤拉拢是人人看在眼里的,这些个奴才察言观色,是以才会有此一问。
谁知安昭仪只是手上动作略停了停,随即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玫瑰豆沙糕用着,很是平淡道:“不急。她们来之前也不曾事先派人知会本宫一声,咱们又何必那样费事?便是她们真的来了,也且等本宫用完膳再说。”
虽有些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的感觉,但那名小太监还是笑容满面道:“是,奴才明白该如何做了,娘娘缓缓用膳便是。”
待四下无人时,雪心忍不住问道:“娘娘,您昨儿个明明很是拉拢华妃她们,何以今日她们亲自登门拜访,娘娘的反应却这般冷淡?”
安昭仪接过雪魄递来的浸了玫瑰花水的帕子略拭了拭嘴,又喝了口茶润气,这才曼声道:“你懂什么?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昨儿个,的确是本宫心急拉拢她们对付皇后,有求于人时,自然是要服软殷勤些。然而此时此刻,只怕是她们心急对付皇后远甚于本宫了。既然如今已是时移世易,一切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本宫自然也就不复昨日那般殷勤了。”
雪心仍是懵懂莫名,雪魄却已是心领神会了,福身钦佩道:“娘娘心思缜密,料事如神,奴婢自愧弗如。”
显然雪魄的称赞是令安昭仪听得心中极舒坦的,她略扬了扬眉,便自有宫女上前来将桌上的残羹冷炙收了下去。她略伸展着身子,侧首揉了揉肩部,柳眉微颦,似觉有些酸软。
雪魄立时会意,上前去为她揉捏着,不时低声询问力道可轻了或是重了。
想来雪魄手上伺候人的功夫是极好的,不然安昭仪也不会闭眸露出那等闲适享受的神情,她声淡如云道:“本宫并没有你说的那样好本事,不过是凡事多留些心眼罢了。哎,才用了膳,身上总是有些懒懒的。咱们且在这里歇一歇,一会儿再去拜见三位娘娘吧。”
以位卑之身,却能骄纵至此,这宫里除了安昭仪,只怕再没人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了。
而雪魄眼中亦带了一丝笑意,低低道一声是,便和雪心一左一右地尽心侍奉着。
约莫是过了大半个时辰,安昭仪才慢条斯理地起身,往侧殿的方向行去。而侧殿内,以华妃为首的三妃已是久候多时了。
才到门口,安昭仪便换上了一副殷勤柔媚的笑颜,忙不迭地福身请罪道:“哎呀,妹妹贪睡来迟,教几位姐姐好等了。”
等了这许久,华妃三人的面色皆有些不大好看,一时也并不怎么说话。倒是梅妃忍不住说了一句:“可不是来得好迟么?只是本宫却不知,妹妹究竟是贪睡是真呢,还是有意来迟,怠慢本宫与二位姐姐?若果真如此,依本宫看,此刻便该早早识趣些走人才是。”
梅妃出身书香世家,性子素来清傲,平日里并不十分得宠,然而却颇受延陵澈赞誉。此刻平白无故受了一个位分不如自己的妃嫔冷遇,语出讥讽,倒也正常。
安昭仪忙笑着去拦下了,再三作揖赔罪道:“梅妃姐姐莫恼,妹妹知道错了,还请姐姐大人大量,姑且饶恕了妹妹这一回罢。妹妹心中其实是很敬三位姐姐的,若如今因了这一点点小事便让咱们姐妹间起了嫌隙,倒是不值了。也怪我宫中的奴才不懂事,见着三位娘娘驾临,怎不知去喊醒本宫?害得本宫姗姗来迟,惹得三位姐姐心中不快,实在是该死!”
说罢,她便要命人发落了殿内伺候的奴才,瞧她气得面色涨红,眼底含泪,倒不像是作假的样子。
然而在后宫中生存的女子,又有哪一个不是玲珑剔透的心肠?孰真孰假,一看便知。只是很多东西,往往是看破却不说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