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久的沉默中，纪芷湮始终维持着颔首拜倒的姿势，即便腿脚早已酸麻痛痒，却也不曾在面上露出丝毫的难受之色，甚至目光中的温情渐盛，彷佛是想以此打动面前默然相望的男子。

而在长久的审视之后，延陵澈方启唇长叹一声，伸手拉她起身，语气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温柔：“若这是你的心愿，好，那么朕答应你便是。”

在得到延陵澈确切的答复之前，纪芷湮脑海中闪过几千几万种念头，她甚至想过在最初的被回绝之后，自己该如何继续敦敦劝导，才不会显得过于急功近利。然而那些设想过的成千上万种可能皆没有出现，他答应了，他居然就这样轻易而痛快地答应了自己。

骤然间得偿所愿，纪芷湮彷佛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带着一丝不敢相信般的颤音问道：“皇上，您答应臣妾了？”

见她脸上露出些许稚气而天真的神情，延陵澈心头大快，就连之前一闪而过的疑虑也跟着一扫而空，朗声大笑道：“不错，朕已经答应你了。芷湮，你心中高不高兴？”

纪芷湮望着他，低头间唇角轻扬，露出一个深沉而复杂的笑意，重新抬头时已是一脸灿烂而惊喜的笑靥，欣喜而肯定道：“臣妾心中自然很是高兴，多谢皇上恩典。”

谁知延陵澈却忽然止住了笑，以指堵在了她的唇上，深情道：“江山与卿共赏，并不是朕给你的恩典，而是朕对你的爱。芷湮，此时此刻，你可愿相信朕对你的心意了么？朕对你，的确是发自内心的珍视，你在朕的心中与江山并重，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这样深情如许地郑重待之，不由得令纪芷湮心中浮上有些许的疑惑。她望着面前面泛红光的温柔男子，许久不语，是他太擅长演戏讨好女子了么？为何此刻在那双温柔得彷佛能沁出水的目光中，她看到的全是真情实意，并无半分虚假。

或者说，这个天底下最是富贵无双的俊秀男子，当真爱上她了？

这，可能么？

就在恍惚的间隙，她一时意动情迷，竟脱口而出道：“你，你莫不是疯魔了吧？”

毕竟，从没有一个皇帝会这样地挚爱一个女子，尤其是一个令他动了杀念的女子。她自忖除了美貌之外，自己并无任何特别之处，值得这位温和俊秀的年轻帝王眷恋不舍的。而美貌，后宫之中比比皆是，并不独她一个。

是以她不信，无论他许给她的是怎样的一种荣耀恩宠，终究她心中还是不信的。

须知在后宫中生存的女子，每一张红颜如花的外表下，藏着的皆是步步为营，慎小谨微的心，深怕一步错，步步错，牵累到自己身后的母族性命荣宠。而纪芷湮，她不敢，也不能拿整个纪氏家族的荣宠来赌一个天底下最不可能的男子的专情。

她这样转过这样复杂的思绪，显然延陵澈是无法察觉的，他只觉得她是爱到深处时小心谨慎得可爱。朗笑而后，他伸手圈住她在胸前，微笑着叹息道：“傻女子，怎么你还看不出来么？朕的确是疯魔了，为了你而疯魔。朕这一生，从来不敢活得这样任性而自在，直到遇见了你之后，一切才失去了控制。芷湮，朕答应你，从今往后，只愿卿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纪芷湮唇瓣绽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只是从延陵澈的角度看来，却是温婉无害的，她低柔道：“臣妾亦同此心。”

待重归旧好后，延陵澈彷佛是想起了些什么，这才急忙携着她的手来到一旁的软榻上，令她坐下。而后他蹲下身子，伸手颤巍巍地抚向她仍旧平坦的腹部，眼中满是亮晶晶的神采，话语欢愉道：“芷湮，芷湮你终于有了咱们的孩子了，朕心中实在是说不出来的欢喜。”

饶是纪芷湮心中对他昔日的行为满怀怨毒之意，此刻想到腹中的孩子，也忍不住露出满脸的温柔，微笑不语。

顿了顿，他彷佛想到了些什么，将靠着女子腹部的脑袋抬起，惶然道：“芷湮，也不知道日前的那些毒药有没有伤着你腹中的孩子？他还那样的小，如何经受得住？”

纪芷湮心底冷笑一声，想道他果然是冲着孩子而来的，若非她忽然有孕，只怕此刻还是难逃一死。然而那些个怨恨神伤，被她很好地掩藏在如花笑靥之下，她轻声安抚着延陵澈，又彷佛是在安抚着自己，坚定道：“请皇上放心，芷湮定会倾尽全力护住腹中孩儿的安全，绝不会让他因此有丝毫的损伤。”

顿了顿，她的目光轻轻扫过延陵澈的脸颊，才继续道：“只是此事也须皇上的成全才是。若再有人将下有剧毒的汤药送来，只怕臣妾和腹中孩儿还是难逃厄运。”

平静的语气之下，带着微微的谴责自伤之意。

延陵澈握紧她的手，想着过去三个月来她所遭受的委屈，心中亦是恨得发苦，极力保证道：“你放心，苏喜已被朕处置了，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只是芷湮……”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转向她温柔含笑的脸庞，眸底似有淡淡的疑惑不解，却踟蹰着不敢问出来。

纪芷湮温顺道：“皇上心中若有什么疑问，只管问出来便是，不必这般吞吐迟疑。臣妾已亲口说过原谅皇上了，自然不会反复无常。”

听到她的保证，延陵澈松了口气，才道：“芷湮，以你的本事，想来不难查知那汤药中藏有剧毒，为何……为何却还要装作不知情地日日饮下呢？你这般，岂不是不要命了么？”

听到他这样问，纪芷湮的心底竟有一瞬间的绞痛传来，她不自觉攥紧了手下的牡丹富贵花开褥子，别过脸去落泪道：“这世上哪里会有人放着活路不选，去选择死路的？只是臣妾的心思，难道到了今时今日皇上还不明白么？于臣妾而言，若是没有了皇上的宠爱和陪伴，臣妾早已是生无可恋，倒不如死了来得干净。至少，那些毒药是皇上亲自奉上的，倒也算是全了这一世的夫妻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