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入内,迎面便有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再加上殿内未点一盏烛台,光线暗淡,四周都落下了厚重的锦缎帘子,便愈发衬得殿内空气凝滞不畅。
许久未踏足此地,此刻再重临,延陵澈心中不觉生出一股近乡情怯的忐忑来。一颗心在胸腔内砰砰然地跳动着,随着每一次的迈步而愈发激烈,直到眼帘中映见女子娉婷如玉的背影时,他的心才开始安静下来。
“芷湮。”他轻声地唤,带着深切的思念与愧疚,语气微微发颤,带着些微的哽咽。彷佛是过往三个月的梦中循环反复的情景般,一触即灭,一切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的失落。
女子应声回头,笑颜宛如生,顾盼间神采照人,她似喜还悲道:“皇上,你终于来看臣妾了么?”
延陵澈先前的踌躇都化作了此刻的情丝万千,疾奔上前去握住女子冰冷的柔荑,眸底泪光闪动,哽咽道:“芷湮,这段时日教你受委屈了。”
纪芷湮抬头,脸上挂着悲喜难辨的笑靥,泪光莹然的明眸深处却带着一丝迷惘。她望着眼前的男子,忽然生出一股既是熟悉,却又陌生的感觉来,心头隐隐作痛,彷佛有些身在梦中的不真切感。然而迷惘归迷惘,眼前的戏却还得做下去。
她在男子热切激动的目光中低下头去,眼角滑落一串晶莹的泪水,颜如白雪般凄楚,悲声道:“原来在皇上眼中,臣妾这三个月以来的日子便只是受委屈了而已呀。”
延陵澈生怕她心中会激愤不平,从此再不肯理睬自己,急忙解释道:“自然不止是这样的。朕,朕知道之前十分的对你不住,此刻心中亦是千百万般的抱歉,只是,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执起女子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温柔道:“芷湮,朕来之前,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忐忑不安,生怕就此错过你。你若生朕的气,从此再不肯理会朕了,那朕该怎么办?”
这样的深情在睫,孤意在眉,彷佛自己当真是他心中视若珍宝般的存在。然而谁又能想到,此刻对着自己柔情万千的男子,却在过去三个月的时日里,每日命人送来下有毒药的膳食,哄着自己喝下。
君王的温柔含笑,背后却隐藏着巨大的杀机。若非亲身经历,只怕她还不能相信。
然而此刻的纪芷湮,已再不是从前那个逆来顺受的傻女子了,他既能利用深情款款的假象来对着自己演戏,那么此刻她便也可以效仿之。
只见她缓缓抬起头来,眼中泪光闪动,如满天星光洒落大地般的璀璨,脸上的笑颜透着无言的悲伤,每一个笑涡里都藏着满满的伤痛,颤声道:“皇上又来戏耍臣妾了。若皇上心中真的有臣妾,又怎能这般狠心地对待臣妾?再者,皇上此刻后宫佳丽如云,天下间的美人俱是唾手可得,哪里还需要臣妾区区鄙陋之身呢?从来只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后宫之中便更是如此了。臣妾不敢怨责任何人,只是感叹这一生情路坎坷凄苦罢了。”
忽然,一股大力将她紧紧拉过去,按在男子宽广的怀中。伴随着耳畔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她听见男子低头温柔无限地呢喃道:“芷湮,朕爱你。这一生之中,除了你,朕从未对第二个女子说过这样的情话。无论你信还是不信,朕都要告诉你,那些事虽是因朕而起,却不是朕命人做的。前一阵的疏离冷漠,是为了保护你。”
怔忡间,她的脸上亦烧起一股热辣辣的红潮,便从面上一直蔓延到心底去。她彷佛听见自己的心跳也在这一瞬失去了控制,激烈跳动间,彷佛是恨不能从嘴里蹦出来才好。眼角的泪扑簌滚落,半分也不受控制,她甚至分不清此刻自己是在演戏,还是真情流露。纤手扬起捶打着男子的胸膛,她带着哭腔一遍又一遍道:“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你总是说得这样好听,转身却又将旁人拥在怀里。你这样反复无常,教我如何相信你心中真的有我。”
她犹在病中,饶是情绪激动,手上的力道到底也有限。落在延陵澈身上,便如同是在挠痒痒般。只是此刻情之所至,他心底竟会因此泛起一股又是酸涩又是喜悦的复杂感受,愈发用力地拥住她道:“朕没有骗你,除你之外,朕的心中再也没有第二个女子。如违此誓,便让朕天诛地灭,失去所有。”
能发这样狠毒的誓言,于一个君王而言,已算是极难得的了。
而此刻,纪芷湮的情绪也已得到了平复,晓得如何压制心底的那股异样感触,她蓦地抬首望着面前男子的俊秀面容,凄楚道:“但臣妾已被皇上伤得太深,实在不能再选择去相信与原谅!毕竟于一个后宫女子而言,即便尊贵如臣妾,一身的荣辱兴衰也只不过系于皇上的一念之间。若皇上高兴,肯给几分好颜色,臣妾的日子便好过些。可如若哪一日臣妾冒犯了皇上,只怕龙威之下,臣妾一己之身将再无立足之地。君恩反复,臣妾实在不敢再冒险了。”
延陵澈沉默半晌,才缓缓道:“你这是在向朕寻求一个保证么?那么你说,要朕如何做,你才肯再度相信朕?”
纪芷湮低头思寻着要以怎样的姿态开口,才不会令他反感,以致驳回自己的请愿。几番思虑之下,她轻轻挣出男子的怀抱,盈盈拜倒,颔首间是最怜人不过的楚楚之姿,轻声道:“臣妾不才,却也曾听闻过隋朝曾有一对十分恩爱的帝后,宫中并称‘二圣’。据闻帝后二人恩爱异常,同食同寝,除了上朝处理政事之外,敌人二人几乎是寸步不离。而那位隋文帝除了皇后独孤氏外,宫中不设任何嫔御。而在后宫之中,宫人们见皇后便如见皇上般尊敬,真正的做到了荣宠无限。是以,臣妾斗胆相求,若皇上待臣妾果真有此情意,可否效仿隋文帝般给予臣妾如独孤皇后般的尊荣?”
于一个帝王而言,若能以江山共享,自然便是爱到了极致的表现。
而纪芷湮提出这样的请求,显然是别有算计的,若她能得此荣宠,得到与皇帝一般无二的尊崇地位,那么来日在朝中做起事来自然便是愈发的事半功倍。
眼下,一切是否如愿以偿,便端看延陵澈的心意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