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儿促狭的含笑目光中,纪昀晟的脸红得就像只煮熟的大虾般,浑不似个而立之年的男子,倒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般羞赧。他似有些嗔恼地瞪了坏笑不止的纪芷湮一眼,眼中亦带出了几分笑意,脸上满是沉醉之色,低声道:“不是,或许……也算是吧。我,我只是当着追她而来的年轻公子的面,搂住了她的纤腰,低头说了一句‘娘子,你方才去了哪里,教为夫好找’。”
纪芷湮着实被她这位看着沉稳严肃的父亲当时的大胆行径给惊住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随后弯腰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哈哈,爹爹,您……您当时的确是够大胆的。只是我娘亲她便没有反驳你么?嗯,毕竟你们当时也算是素不相识的,虽然爹爹您倾慕了娘亲许久,可凭娘亲当时那样的炙手可热、目下无尘,想必不曾留意过百花宴上的第一次相见吧?不过,遥想当年爹爹年轻时的丰神俊朗,必定风采奕奕更胜今日,一见之下定是将我娘亲给迷倒了的,如若不然又怎能最终抱得佳人归呢?”
纪昀晟脸上露出微微的腼腆之态,眸光深幽如杳去的时光般,竟是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并没有立刻回答。而后他沉默了许久,才重新开口道:“当时我不过是凭着一股头脑发热的勇气,才能说出那样的话来,当下便紧张得手足无措,搁在她腰肢上的手甚至隐隐有些发抖。而你娘亲望着我,足足发怔了好一阵,才在那双灿若繁星的眸光中流露出了清浅的笑意。她的眸光若有似无地飘过不远处黯然神伤的年轻男子,娇柔道‘相公,你可算来了,方才有人以为妾身独自一人出门,还一路紧追着妾身不放呢’。不怕你笑话,彼时为父入戏极深,听她那般话语温软地唤我作相公,竟真的将她视若自己的爱妻般呵护。当下对那紧追不舍的年轻公子怒目相向,倒将他弄得很是窘迫,可那人也好生厚颜。见此情景却还不肯死心,居然还上前询问你娘亲:这位小娘子,你真的出嫁了?这个人他真的是你相公么?”
如此急转直下的发展,莫说是当时的纪昀晟,便是纪芷湮听了,也禁不住啧啧称奇。再转首去瞅自个儿父亲的脸面,时隔多年,此刻旧事重提,他竟也忍不住面上泛起了微微的恼怒之意,可想而知当年的情形是何等的紧张了。
她忍住笑意,话语间却难免俏皮揶揄之意:“那么,爹爹当时是如何将那人打发走的呢?”
纪昀晟坐在那里,不觉挺直背脊,却是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神色,想来是沉浸在往事中不可自拔。他略拔高了声调道:“为父当时就冲着那人道:这位公子若是不信,不妨便跟着我们夫妻二人一起回府,以正视听。如此,也省得有些人大晚上的还枉费心思去做什么劳什子的白日梦。”
以他素来端正严谨的性子,却说出这样辛辣刻薄的话来,可见是对那个年轻公子着恼到了极点。不过也从另一方面说明了,他对雪玲珑的一往情深。
而当时被他轻搂腰肢的雪玲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虽看不见脸,但只这一笑的风华,眸光流转时潋滟生色,便已足教人看痴了。
若换了旁人,只怕再打退堂鼓了,谁知那名年轻公子却是异常的执着,竟点头道:“相请不如偶遇,既公子有此盛情,在下自当奉陪到底。”
“你……”纪昀晟当时已是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彼时不过是拿话激那人,教他知难而退罢了。并不是真心想让他跟着一起回家去。
谁曾想,这世上竟有厚颜至此的男子!
但由此也可知,当年雪玲珑的美貌到了何等惊人的程度。若非如此,何至于能让一个素未蒙面的男子穷追不舍至此?
而那年轻男子虽是鲁莽,但并不愚笨,他一眼看出纪昀晟与雪玲珑不过是初识,方才的言语多半是为了蒙骗自己离去才说的。是以,他才肯舍下脸面到此等地步。
眼见纪昀晟困窘着恼,倒是雪玲珑出来打了圆场,侧首笑道:“相公,可我今儿还没瞧够热闹,并不想这般早就回府呢。左右咱们和这位公子又不相识,何须为了向他证明什么而特地回府一趟呢?咱们只管逛咱们的,旁人爱跟着,便由得他去便是了。难道大街上这么多不相干的路人,咱们都能一一赶走了不成?”
若说方才纪昀晟的话,那年轻公子还可当作不以为意,此刻雪玲珑明白无误的漠视讽刺却让他颇有些难堪下不来台。
到底,能伤到自己的,唯有自己在意的人。
尤其他们三人风华气度不凡,早已引起了不少人的围观,此刻听了半晌,也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帝都民风淳朴,对于这种当街调戏人家小娘子的孟浪行为很是不屑,许多人已指点他,言语间颇为唾弃。
而相较那位年轻公子的尴尬难堪,纪昀晟则显得振奋了许多,尤其是那一声绵软温柔的“相公”,几乎是要将他的心都给飘到天上去了。
他眼中是满溢的温柔之色,倒是松开了揽住女子腰肢的手,柔声道:“娘子喜欢逛哪里,为夫这就陪你去。”
这一次,他只是规矩地陪在女子身边,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去四周人潮的碰撞,却半分也不敢碰到她的一幅衣袖,彷佛是怕冒犯了她。
而雪玲珑显然也看出了他的斯文有礼,并不是那等好色无礼的登徒子之流,藏在面具下的绝美脸蛋扬起淡淡的笑意,竟是主动牵住了他的手。侧身,另一只手指着远处的火龙舞,微笑道:“妾身觉得那里的表演就很好玩,相公陪我过去瞧瞧罢。”
对于心上人的要求,纪昀晟自是求之不得的,此刻他甚至有些感激起那位追逐雪玲珑的年轻公子。若非是他,只怕纪昀晟此刻还不能遇见佳人呢,所以说,冥冥中一切自有注定。
而那名年轻公子默默跟在一对璧人的身后,看着他们并肩而行,一路上欢声笑语好不快活。纵是傻瓜,也能瞧出纪昀晟对身畔女子的温柔情意。而雪玲珑,似乎对于他的示好亲近是并不反感的,隐隐的,还透着几分亲近之意。
年轻公子不知何时已在人群中停下了脚步,目送着那对渐行渐远的璧人,藏在面具之下的俊朗面容满是黯然失望之色,终究只得一声长叹。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终究他和那位戴着面具的姑娘,并没有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