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纪昀晟脸上的悲痛之色略和缓了些,她才斟酌着小心问道:“爹爹,当年之事究竟真相如何?为何您从来不肯对我提起?我毕竟是您的女儿,此刻也是一个心智成熟的大人了,难不成有什么话是不能对着我说的么?关于娘,关于当年送我离开的苦衷因由,还有我多年来无法根治的旧疾。师父曾告诉我,我的旧疾是自打出娘胎便带着的,无药可治,且多番告诫我不可对男子动情,更加不能结婚生子。爹爹,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面对她如连珠炮般而来的问题,纪昀晟只是一径地保持着沉默,目光温柔而慈爱地望着她,却是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像,真像啊,你和你娘生得真是一模一样。”
纪芷湮神色一黯,不喜他这般回避问题,便略有些不满地嘟囔道:“爹爹,女儿很认真地问您话呢。您为什么不能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却要说一些不相干的话呢?”
纪昀晟定定往她半晌,见她神色坚决,想来今日是无法回避过去的了。他对着她绽出一个宠溺的笑意,颇有些无奈的意味:“好好好,我将一切都告诉你就是。但你也须答应我,一会儿无论听见些什么,都不许对外人透露半句,即便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行。你能答应爹爹么?”
想着多年的心结终于一朝可解开,纪芷湮忍不住有些心怦怦直跳的紧张感,忙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您,绝不会将今日您告诉我的事情对外泄露半句。”
纪昀晟的第一句话,便彻底震住了她。
“芷湮,其实你娘亲她并没有死。”
听到这句话,纪芷湮觉着自己的心都快从喉咙跳出胸腔来了,她一眨不眨地望着面前的慈父,眼中泛起柔柔的泪光,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爹爹,我娘亲她,她真的还活在这世上么?她如今在哪里?你快带我去见她!”
只是这样一句话,她说得却极吃力,生怕现下的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大梦一场,便如镜花水月般,只得空欢喜一场。
纪昀晟的眼中泛起惊痛之色,望着她摇了摇头,彷佛是安抚道:“芷湮,你先别这般激动,此刻只怕你还见不到你的娘亲。因为,因为她……因为……”
然而等了一十六年,她日夜盼望的不过就是骨肉团聚相见的这一日,是以她一刻也忍耐不了了,急切道:“到底因为什么,爹爹您倒是快说呀。只要能让我见到娘亲她,便要我做什么,我都是愿意的。”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牵动了她体内的毒素,整个人立时剧烈地咳嗽起来,彷佛是要将整个心都给咳出来般吓人。
纪昀晟被她忽如其来的病发给吓了一跳,忙过去伸手帮着拍抚着她的背部,柔声安抚道:“芷湮,你千万别急,不要太过激动。若和你说你娘亲的事,会惹得你发病,那为父情愿就此转身就走,从此再也不提此事了。”
她虽病得厉害,神智却极清醒,右手立时紧紧抓住了男子的衣袖,努力道:“不,爹爹别走,我,我没事的。”
她明明咳得那样厉害,整张脸都是绯红的,却强自压抑着,努力绽出一丝淡然的笑靥道:“爹爹,我不着急了,你慢慢将娘亲的事告诉我,好么?毕竟这一日,我已经盼了太久太久了,爹爹千万不要反悔好不好?”
见她如此执着,透着对生母的深深孺慕之情,便连纪昀晟也不觉有些心酸难忍,眼泛泪光。他拍抚着她的后背,温和道:“好,你且好好坐着;若是不舒服,便躺着也行。你娘亲的事,说来话长,且容为父慢慢为你道来。”
纪芷湮慢慢应了,受此刺激,身子到底有些发虚,便也不勉强,由着他搀扶自己在榻上歪着。在纪昀晟低沉徐缓的嗓音里,慢慢了解了当年之事的真相。
“那一年,为父十六岁,正是男儿意气风发的年纪,一朝科举及第,风光入仕。随着先皇的重用,为父的官阶不断提升,终于官至丞相,位极人臣。你的祖父,也就是当时纪氏的大家长遂决定从江南迁家往帝都。在为父最风光无限的时候,偶遇了你的娘亲,雪玲珑。彼时先皇召开的百花宴上,谁也不知道她是跟着哪一家的亲眷一起来的,却如从天而降的仙女般,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所谓艳冠群芳,大抵也只有你母亲那样的女子才能当得起。彼时帝都优秀的千金小姐并不在少数,不乏容貌秀美、才气横溢的,然而却谁也没有你母亲那样的钟灵毓秀,超凡脱俗。后来才知道,原来她是从远在千里之外的雪影国而来,素闻雪影国出美人,见了她为父才真正的服气。也是后来为父才知道,原来她竟是彼时素有帝都第一美人之称,而后嫁给慕琅的慕夫人顾芳芷的闺中密友。为了见她一面,不知有多少年轻俊秀的公子哥儿将慕家的门槛都快给踏破,只是百花宴后,她却忽然没了影踪。实不相瞒,彼时为了亲近佳人,为父和慕琅曾一时交好过,只是没曾想尚不及登门拜访,便失去了佳人的芳踪。慕夫人对外只称,自己这位闺中密友是最洒脱不过的性子,素爱四处游历,不若寻常闺阁女子般安静婉约,轻易不肯在一个地方停留的。为父听闻她离开帝都的消息,着实惋惜了好一阵。”
听到父母年轻时候的故事,纪芷湮不觉衔着一缕轻淡的微笑,俏皮道:“哦,那爹爹后来又是如何再遇上我娘亲的呢?”
纪昀晟那样稳重持成的人,忆及往事,竟也有脸红的时候,声音中蕴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蜜道:“再遇见你娘亲,是在半年后的上元佳节灯会上。那一日为父刚从宫中赴宴回府,见街上灯火阑珊,鱼龙舞动,很是热闹,良辰美景如斯,不由得又想起了你娘亲。心中烦闷,便随手买了一个面具戴着,独自一人在街上闲逛。未曾想,竟被一个戴着面具的年轻女子撞进了怀里,看样子,彷佛是有人在后头追她。纵然看不见脸,但就在她抬眸致歉的瞬间,我便认出了她来。也是那一次,为父生平第一次做了一件极大胆的事。”
纪芷湮满眼促狭的笑意,颇为好奇道:“哦,不知爹爹是做了一件什么出格的事么?总不能,是趁机轻薄了我那美貌的娘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