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听见门扉吱呀一声合上的声响,安昭仪便知道,此刻殿内除了自己,再无旁人了。身畔放置木桶不断向上涌出热气和云雾,氤氲一室,渐渐也模糊了女子悲喜难辨的面容。
只见得安昭仪轻解罗衫,露出光滑胜雪的后背,而后伸腿踏入云雾蒸腾的木桶之中,缓缓坐下。她彷佛是想将自己整个都没入木桶之中,当热水和花瓣淹没过她面颊的前夕,依稀可瞧见她眼角大颗大颗砸落的泪,充满了心酸与绝望之色。
不过片刻的功夫,只见得一头乌黑浓密的青丝浮在水面上,在四周各色鲜艳花瓣的烘托下,显得格外凄艳悲凉。
过了一会儿,平静的水面下忽然涌出一个湿漉漉的脑袋来,苍白如雪的脸,红通通的眸子。女子面无表情地背靠在木桶之中,忽然以手掩面,发出低沉而压抑的呜咽之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听得人的整颗心都跟着揪痛起来。
而殿外,雪魄和雪心并不曾走远,一直守在门外仔细留意着殿内的动静。毕竟,她们来此的目的,便是为了保护安昭仪的安全。方才安昭仪的异样是那般的显而易见,她们自然不能真的放心走开,任由她行事。
于是,从殿内初时的寂然无声,到后来的压抑哭泣,都分毫不落地收入了她们的耳中。而安昭仪没一丝的情绪牵动,都使得雪魄二婢脸上的神色愈发悲悯感慨,除了一声同情的叹息,终究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殿内终于传来女子沙哑沉暗的声音:“雪魄、雪心,进来为本宫更衣。”
雪魄和雪心不敢有丝毫怠慢,立时推门而入,快步绕到屏风后低眉敛首服侍女子更衣。其间,她们的目光不时触碰到安昭仪身上青紫不一的吻痕时,皆忍不住微微脸红,忙别过脸去,不敢多看。
不得不说,初承恩露后的安昭仪周身散发着一股妩媚妖娆的味道,风采气韵较之从前更为迷人了。她审视了自己周身,彷佛极是满意,抬手示意雪魄二婢扶自己到别处坐下。
雪魄二婢便又小心地扶了她到妆台前坐下,用干毛巾为她将湿漉漉的头发拧干,而后取了玫瑰花头油为她篦发。淡淡的玫瑰馨香随风飘散一室,彷佛一夕之间盛开了尽态极妍的各色玫瑰,为这偌大奢华的冷寂宫殿平添了几许春光妩媚。
彷佛因此而受了感染,安昭仪的面色较之方才沐浴时已好转了许多,脸上甚至有了一丝绯红的笑意。她甚至有了心情细细端详自己受伤的脸颊,青葱般的玉指缓缓抚摸着自己的双颊,眼中光华转动,也不知是惋惜、忿恨、不甘,还是别的。
雪魄在一旁道:“不过是些许轻伤,不碍事的,娘娘无须担心。哦,对了,公子知道娘娘受伤,特意命人送来了一瓶上好的伤药,还嘱咐奴婢们好生伺候,断不许娘娘的容颜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呢。”
雪心亦跟着附和:“雪魄姐姐说得不错,公子对娘娘是极上心的。”
安昭仪接过雪魄递来的那瓶伤药,手指轻转,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淡淡道:“哦,是么?可本宫怎么觉得,其实公子关切并不是红拂本人,而只是这一张脸呢?”
此话一出,雪魄和雪心二婢的脸色立时有些发白,颤声喊道:“娘娘,这话可不能千万乱说啊。”
安昭仪忽然大声笑起来,眸中水光隐隐,语气间的讥讽愤慨之意更甚:“本宫自然是不敢乱说话的。公子在意的人原不是红拂,若红拂再不懂得安分守己的话,只怕他来日便更加要对我弃之如敝屣了罢。”
雪魄见她神色悲切,忍不住出言安慰道:“哪里就有娘娘想得这般悲观?公子在娘娘身上花了多少心思,想必娘娘是比奴婢们还要清楚的。即便娘娘不能成为公子心中的第一人,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沦落到敝屣的地步啊。只是娘娘如此黯然神伤,终究于公子的大计无益,倒真是陷自己于不利之地了。”
这一番话,既是安慰,也是提醒。无非是告诉安昭仪不要一味沉溺于自己的伤心中不能自抑,若因此而坏了大事,只怕才真的会被她口中的“公子”所抛弃。
很明显,以安昭仪的聪慧,是一点即透的。她脸上的悲伤之色便如幻觉般瞬间消失不见,转而换上了一副慵懒妩媚的神情,曼声道:“好了,本宫有些乏了,你们快为本宫的脸涂抹伤药。今儿夜里,本宫还须去面见皇上呢。”
见她能想得开,雪魄二人自然也极高兴,忙点头应下了。她们二人一面为她上药,一面道:“娘娘,依奴婢看,皇上对您倒也是不无情意的。只是兴许碍于皇后的情面,昨夜才那样对您。终究,以娘娘的美貌,这天底下又有几个男子真的能抗拒得了呢?”
安昭仪侧首,淡淡哦了一声,饶有兴味地望着雪魄问道:“那依你所见,究竟是本宫长得美一些,还是皇后长得美一些呢?”
这话便给扔给了雪魄一个大大的难题了。若照实回答,只怕会惹得安昭仪不悦;只是若撒谎,只怕以安昭仪的心性亦不会为她的言语所蒙蔽,委实是为难极了。
雪魄低头思量片刻,抬头笑道:“娘娘问这话,可见是考雪魄呢。若只论美貌,那位皇后娘娘的确是天下无双,无人能出其后。只是皇后娘娘美则美矣,却不如娘娘来得柔媚动人。娘娘与皇后美貌只在伯仲之间,又习得一身倾城绝世的好舞艺,自然是比她更胜一筹的了。”
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又迎合了安昭仪的心思,自然是令她芳心大悦的。
她望着雪魄拊掌大笑不止道:“好,说得好极了!果然是公子一手调教出来的人,便是要比那些庸脂俗粉来得有见识些。”
雪魄见她高兴,心中倒也欢喜,便顺势又说了一句:“娘娘美貌动人,舞艺又胜皇后一筹,只要能替公子完成大业,来日公子终会明白娘娘的好处,自然会对娘娘另眼相看的。”
她说这话,原是为了哄安昭仪高兴,谁知却想错了。
安昭仪挑眉问:“你真是这般想的?”
雪魄笑盈盈道:“是啊。”
安昭仪娇俏如花的面容霎时冷凝成冰,冷冷吐出一句:“只可惜,你想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