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三方。

是莫初凡的父亲。

他的一生，正如莫初凡所说的那样，大起也大落过，只是他大落的时候，是他晚年。

而他又娶了一个不省心的妻子，教育得孩子都不与他一心，他的晚年，生活并不幸福。

孩子与妻子，都在数落他，说他把家产败光了，说他脾气不好，也把人得罪光了，他每次看到家里什么不对，说上几句，才刚开头，就被一群人围攻。

久了，莫三方也不再说了。

他也不喜欢在家里。

他除了接送孙子上下学之外，其他的时间，都是在外面，有时候睡觉也是在外面。

家。

对他来说，成了一个旅店一样的存在。

莫三方没有什么文化，他就只是读了两年书，他对于人世的思考，并没有什么过深的想法。

他感觉到他的处境不好，但是也看到过村子里很多老人的处境更不好，他就认为这是人老后的常态，他从来不去想原因，也不去追究过往。

活在当下，是莫三方最真实的写照。

这样一日一日地过，莫三方还想，等他的妻子从京都回来，孙子孙女有人照看，他就出去找个活，再给家里增加点收入。

反正。

现在家里一个个都与他作对，他也不喜欢在家里，还不如出去。

他趁着还能干动，再给有三个孩子的儿子攒点钱。

这是莫三方最朴实的想法。

这天，莫三方例行地在外面晃。

孩子放假了，他也不用起早做饭接送孩子，他早上六点起来，把饭做好，喂了鸡鸭，再喊孩子们吃饭。

孩子起不来，他自己吃了之后，把饭菜温上，收拾了家里，就出门了。

他是走着出门的，小电三轮放在了家里，万一孩子们有事，也有一个出行的工具。

他沿着东边的小路往前走。

这里人烟少一些，一路上走过去，莫三方没有遇到一个人。

村子据说要拆迁了，人人都想着怎么占个大头，没有人再留恋村子。

村子也被改建得不是村子。

莫三方当然也是希望能拆迁的，这样的话，可以留下更多的钱给儿子，儿子有三个孩子呢，将来三个孩子读书工作，都需要很多钱的。

莫三方脑海里甚至还出现了许久不出现的二女儿。

莫初凡。

这个二女儿只在他的脑海里一闪就过去了，他继续走着，一路上看着已经面目全非的村子，脑袋里可能想了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没有想。

转过路，他看到了大路。

那是一条县里的主干道，越过那里，那边就是一个主题公园，里面什么都有，带孩子的，不带孩子的，小情人等都会在那里玩。

莫三方的目的地就是那里。

他以前也就是在那里打发时间的。

今天，莫三方也例行地往那边走，只是他刚走了两步，就看到了一群人拿着手机还抗着什么摄像机走了过来。

莫三方脚步停了一下，又继续走。

可能谁家有什么事情在办吧。

莫三方如是想。

那些人走得很快，应该是，车行的很快，不大一会儿就到了他的面前，在他们错身而过的时候，莫三方往一边让了让，让对方过去。

对方抗着摄像机，没有看他一眼。

错身。

莫三方回头看了一眼，转身继续走。

突然，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在身后响了起来，莫三方以为对方的车子出了问题，忙回头。

这一看，竟然看到那群人一个个都下了车，抗着家伙向他跑来了。

莫三方疑惑地停下了脚步，等着这些人上前。

几步之远，那些人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跟前，他们闪电般地就把东西摆好，把话筒举到了莫三方的眼前。

“你们做什么？”

莫三方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本能地警惕。

他长年在外混，虽然老了这些东西没有接触过但是电视上也看到过，也知道是做什么的。

可能是问事的。

莫三方心里还产生了一个这样的想法。

“不做什么，叔，我们问你点事儿。”

对方说话还挺有礼貌。

莫三方点头：“你们问。”

他长久在这里，没有一个说话的人，一个人也无聊，对于采访什么的，他也不无不可的。

若是问什么民生的，他也都会说实话。

莫三方从来没有怕过什么，他在外面打拼，靠的就是一股胆气。

可惜，他的胆气，孩子们都没有遗传到。

不期间地，莫初凡的脸又从莫三方的脑海里闪过。

“叔，请问您是叫莫三方吗？”

这是找他的？

莫三方一惊，本能地挺了挺胸膛，回道：“是啊，你们是做什么的？”

对方瞬间露出了笑脸，笑着说道：“是这样的叔，您的妻子，是不是去了京都？您是不是有一个女儿，也在京都？”

妻子？

女儿？

莫三方狐疑地道：“我妻子是在京都，但是不是与我的女儿一起的，我的女儿在家……”

说到这里，他脑海里又闪过了莫初凡，他闭嘴不言。

他的二女儿，去京都了吗？

跑了那么远。

电话之前先是没有接，后来是忙，再后来，是空号……

他知道，他的二女儿不想与他们联系。

不联系也罢。

莫三方也从来没有想过指望女儿。

“那就没错了！”

对方脸上突然露出兴奋，他转头说道，

“快快，打光什么的都跟上。”

再转头，对方双眼亮得惊人，莫三方皱起了眉头：“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

对方冲莫三方露齿一笑，还拿出了证件：

“是这样的，叔，我们是京都的，是XX媒体的，也就是你们常看到的新闻。

最近，您的妻子在京都遇到了您的小女儿，两个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吵中据您的小女儿透露，您的妻子在嫁给您之后，一直帮扶着娘家，等于是您养了您妻子的娘家，但是，就这样，您的妻子一直还是不满，还认为您没有把家产全部给对方就是对不起他们，是不是这样？”

莫三方拿着记者证翻来复去的看，看完后拍给了对方：

“你们都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啊，没有的事儿。”

养一家？

他是那么好心的人吗？

对方道：“叔，这都是您的小女儿说的，我们也去往您妻子的娘家调查过，您的小女儿说的话，证实是真的。”

“我的小女儿？”

莫三方乍一听到二女儿莫初凡的消息，心脏跟着跳动了几下。

也就这么几下，随之就恢复了正常。

“她跟你们说的？”

“不是，叔，您看，这是当初的视频，您的妻子与女儿在吵架上说出来的。”

莫三方看着对方拿出一个平板，点了几下，一个声音就响了起来。

他一听就知道是自己老婆的，莫三方的眉不自觉地就皱了起来。

这些年，感情什么的都消磨得差不多了。

不只是家里人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家里人，他听到他妻子的声音，就不自觉地涌起心烦。

生活。

只剩下了麻木。

“……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还养成仇来了吗？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你出息了啊，竟然还会跑了……”

“……我就是要让所有人看看，我把她养这么大，有什么对不起她的……”

……

吉秀梅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尖，一声比一声刺耳，让莫三方忍不住再次皱起了眉。

莫三方一直不赞成吉秀梅对于他的二女儿的种种做法。

就说结婚吧。

他也想要女儿结婚，他也觉得女儿不结婚很丢人，让他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但是女儿不同意，他总不能逼迫吧？

莫初凡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就因为我没有结婚，你说我连一个妓女都不如，还不如你娘家的什么外甥女什么侄女的当情人啊小三啊出轨啊的有排面，是吗？”

莫三方听到这里忍不住皱紧了眉。

妓女？

吉秀梅就是这样说他的女儿的？

视频很短，很快放完。

对方再次把话筒举到了莫三方的面前，问道：

“叔，视频里说的是不是真的，您的妻子一直用您的钱养娘家的人，还把您孩子的衣服给对方，包括孩子读大学时您给买的裙子……有没有这回事儿？”

莫三方本来想着家丑不外扬的，不过，视频放完，又重头开始放，看到吉秀梅吉玉梅及石西西一起围攻莫初凡，莫三方心里不舒服。

那是他的女儿。

就算是再不对，也是他的女儿。

别人，有什么资格对他的女儿说三道四。

莫三方抬头道：“是的，我女儿说的都是真的，他读大学的时候，我确实给她买了一件连衣裙，我记得很清楚是因为，那是因为我第一次给我女儿买裙子，是她向我要的。”

“后来被您的妻子给了她娘家，你知道吗？”

“这个我不知道，我一直没有再见我女儿穿，我还以为我女儿认为自己不适合。”

对方再问：

“这么说来，这些都是您的妻子背着您做的？”

莫三方停顿了一下，点头：“是的。”

“叔，关于视频里说的，您的妻子向您的女儿要钱，让她给那些人各种礼金，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

莫三方说出来的时候，表情有些复杂，他声音也带着一股莫名的意味。

“这个您知道吗？”

“我知道，”莫三方的声音中透着苦涩，“我还曾经也让她出过。”

什么？

对方与其他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马上问道：“为什么啊，叔，听您女儿的意思，她已经很明确地表示了不愿意，而且，那些亲戚之间的礼金，按说您家的女儿没有结婚，是不用出的，为什么您要强迫她出呢？”

还有那些什么生病，什么生日。

哪里有同辈之间送钱的？

莫三方苦笑道：“哪里有为什么啊，他们都说，初凡的脾气不好，一事无成，又不与其他人联系，对于这些不懂，这些礼数应该多教教她……”

礼数？

一干记者瞪大了眼睛：

“叔，礼数为什么只有您的二女儿出钱，而您的其他孩子，还有您妻子的娘家人也没有出呢？”

莫三方哑口无言。

他当时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本着家和万事兴，正如吉秀梅说的，就那几百元钱，值个什么啊。

他们辛辛苦苦把她养大，一分钱没有让她回报，她挣的钱哪里去了？

他更多的还是漠视吧。

对方看莫三方不答，又问：

“叔，您有没有想过，您的女儿在外面挣钱很难，她还要租房还要吃穿用，可能给了你们，她都要饿肚子。”

莫三方眉头跳了一下，心里有了不悦。

这语气，怎么像是责怪他的。

他有什么可责怪的？

他说道：“人家没有读过书的，洗碗刷盘子的都能够挣得钱买房子，她还大学毕业，我又没有让她向家里拿钱，她凭什么没有钱？”

事情突然反转，记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时，莫三方已经甩手走了。

记者忙跟上。

莫三方本来想要去那边玩呢看到那些人跟，直接脚步一转又往村子里走了。

记者跟在身后紧追不舍。

莫三方恼怒：

“你们别再跟了，再跟的话，我就把你的东西给砸了。”

他说了两次之后看到记者依然我行我素，他捡起地上一块建筑废料，冲着记者们就砸了过去。

他怕谁！

这么多年他怕过谁？

还质问他！

男主外，女主内，孩子都是女方教的，他哪里有什么错？

看到那些记者被他砸得抱头鼠窜，莫三方心里得意极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一人一刀闯南北的日子。

他背着手，迈着步子转了一圈从小路回了家。

却没有想到，只到了家的那条胡同，就看到一堆人挤满了那条小胡同。

莫三方暗道不好，大声道：“你们做什么的？”

他一吼，那些人都转过了头，看到莫三方的时候，很多人都拿着东西往他这边走了过来。

人群自动地让出了一条路。

人群中村子里的人，年轻的已经拿出了手机对着他拍。

莫三方大怒。

直接一巴掌拍了过去，把对方的手机给打掉在了地上：“滚你M的，想拍对你老娘拍去，谁再敢这样对着我拍，我就把他家给砸了！”

莫三方一贯积威，那些拍的人，陆陆续续地都放下了手机，就是有一两个不放的，也被他们的家人伸手给拉了下来。

莫三方满脸怒色地往前走，走到他家的小胡同，果然看到了那一群人。

莫三方怒极。

捡起砖头就冲着那些人扔了过去。

“三方！”

人群中有人喊。

莫三方充耳不闻，他又捡了几个，一通乱砸，最后还拿了一个在手，谁上来就拍谁。

他成功地把一干人拍走。

成功地关上了门。

关上门后，他一转身，看到家里满地狼藉，而他的孩子，除了老二外，其他的一个不少地坐在家里一脸惊怕慌乱时，他怒气喷发而出：

“干什么吃的？平时骂我骂得挺起劲的，现在别人欺上门来了，一个个的连缩头乌龟都不如！就会对着我厉害？看到不对不会关门啊，不会不让他们进来吗？就这样坐在这里，看着他们糟蹋家里？”

莫三方狂吼了一阵。

他的儿子被吼得回了神，也很不满地道：

“他们突然出现，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人家就挤进来了。”

他的大女儿也说道：“都是老二，若不是她给我妈吵也不会有这群人上门，她真是大逆不道。”

“够了！”

莫三方吼道，

“你妈呢，什么时候回来？”

莫三方此时才发现，他的孩子竟然这么的不经事。

发生一点事情就六神无主，就只会指望他，指望他还不算，还只会把事儿推到别人身上。

老二？

呵！

怪老二吗？

老二好好地在那里吃饭，是吉秀梅上前去骂老二的，老二若是什么也不说，她以后怎么生存？

莫三方虽然平时不管不问，但是发生事情的时候，道理还是明白的。

妓女！

这就是他们说他的女儿的，也是他们的血亲啊！

竟然这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

现在事情来了，又要他出面摆平。

摆平了，他们还一脸，你就是这么不讲理，所以才能应对这样的事情，我们讲理，所以做不出来那样的事情。

莫三方一股火气在胸口不停地涌动。

真真如他的二女儿说的那样，平时一个个挤兑他挤兑得厉害，到事上了，却一个个都如同老鼠一般。

还各种理由。

他应该为他们扫平一切吗？

莫三方想到了以往。

以往他还真是为他们扫平了一切。

不管是大女儿还是小儿子。

就小女儿，他管得不多，也是因为，吉秀梅总是说，小女儿事多，小女儿这样那样。

他没有听过小女儿有什么难处。

现在想来。

大女儿读书都会被人欺负，小女儿内向不喜欢说话，不是更会被人欺负。

她都是怎么过的？

再到毕业，她工作，吉秀梅就开始向她要钱。

要钱，他知道，但是他没有管。

对了。

莫三方看向他的两个孩子。

这两个孩子，他都托人安排了工作，但是二女儿，他从来没有管过。

最终为他说句话的，却是二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