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中透着惊讶与不可置信。

莫初凡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那声音，她听了几十年，就是在梦里也曾经给了她无数的阴影，让她半夜惊醒。

这声音，就是她母亲的声音。

有人说，母爱是伟大的。

莫初凡不知道她的母亲生她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但是，总不会是喜悦就是了。

在之后的成长岁月里，母亲对她来说一直是缺席的存在。

在她成年会挣钱后，她突然发现，母亲两个字的意义。

母亲就是，会给你打电话，说，你姨/表哥/表姐/表妹等，结婚生子过生日生病等此类的事情，让你去随礼出钱。

莫初凡烦不胜烦。

她一个才毕业的人，为什么要去随礼。

母亲此时就会发动全家谴责你不孝，当你不联系的时候，发动全村，还会在村子里到处说，你都不要她了，白养了你这么大。

对了。

母亲还是。

她会和所有人都说，你一个女的在外面，这么大了为什么不结婚，为什么一直没有对象，她又从来没有说过对象好坏，为什么这么大还没有一个男人？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莫初凡转头，脸上不喜不悲地应了一声：“嗯。”

她连“妈”这个基本的称呼都不想喊。

莫初凡发现自己，能对异世不相干的人毫无阴影地喊出这个字，但是对着这张脸，她梦里都会梦到的脸，她却喊不下去。

看到莫初凡应声，吉秀梅一下子怒了：

“你跑哪里去了，这么多年你是跑哪里去了，把你养这么大，还养成仇来了吗？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你出息了啊，竟然还会跑了……”

吉秀梅的妹妹在一边不停地拽着她的衣服劝道：“姐，这是在外面呢，在外面呢！”

石西西也在一边劝道：“姨，有什么我们回去说。”

“回去说什么？”

吉秀梅用力的甩开她的妹妹与石西西，一下子冲到莫初凡的面前，指着莫初凡道，

“我就是要让所有人看看，我把她养这么大，有什么对不起她的。”

吉秀梅很生气。

她的生气不只是因为莫初凡跑了，莫初凡脱离了她的掌控。

还生气。

莫初凡让她在娘家人面前丢尽了脸面。

莫初凡从小就不是她期待的孩子。

在那年代里，她想要一个女孩子。

她不是重男轻女，但是农村啊，就是那样的现状，你若是没有男孩子，就会有人看不起你，会欺负你，她已经生了一个女儿，再有一个，就会被人说笑，会被人看不起的。

所以。

吉秀梅觉得自己想要一个男孩子，一点错也没有。

她吃了很多偏方，所有能生子的偏方都吃了，却生出来一个女儿。

不但是一个女儿，还是一个长得很丑的女儿。

也不机灵。

这让一向好强的吉秀梅怎么能受得了。

吉秀梅虽然失望，但是她对待孩子都是一视同仁的，她并没有虐待这个女儿，就算是这个女儿傻呆呆的，她也是倾注了她的心血。

只是。

没有儿子，她一边生了三个女儿，其中一个没了，她的地位急剧下降，她还有另外一个女儿，她给不了这个女儿太多的照顾。

于是。

吉秀梅把这个女儿给了婆婆带。

尽管她知道，婆婆一直想要的都是男孩子。

吉秀梅想着，她要尽快地生下下一胎，若是生一个男孩，那么什么都有了。

于是，她东躲西藏，受尽了苦楚。

她受这些罪的时候，她的心理慢慢地发生改变。

她想到了家。

想到家，就想到了那一个，她吃尽了偏方却依然生出来的一个女儿。

她想。

若是那是一个儿子，她现在是不是就不用受苦？

这样的念头，从开始只是偶尔想想，到后来变成了经常想，再后来变成了，一直想。

这个念头就是在她生了儿子后，依然没有放下。

她在莫初凡初中开始就与莫初凡说，若不是生她是一个女孩子，她就不会受那么多的苦。

吉秀梅的这一说法，得到她的大女儿与小儿子的一致认可，两个人都说怪莫初凡，说若不是她，他们的妈妈就不会受那么多的苦。

开始的时候，莫初凡还反驳，说，为什么不说老大，若是他是一个男孩子，你才不用受苦。

老大还没有反驳，吉秀梅就道：“若是老大是一个男孩子，就没有你了。”

莫初凡反问：“那我若是男孩子，不是一样没有弟弟了？”

吉秀梅道：“就是这么一说，你这么较真干什么？一家人在一起说说闲话而已，你就不知道好歹话吗？”

老大与小儿子也一致地对莫初凡表示不满。

莫初凡低沉下头。

吉秀梅更不满。

一家人在一起说说闲话而已，何况，明明是事实，她一副别人欠了她的样子给谁看？

吉秀梅对于这个女儿，越发的不喜。

随着年龄增长。

这个女儿越发地显得呆与轴，一点也没有另外两个孩子机灵好看，吉秀梅对这个女儿越发地不喜。

可是。

再不喜。

她也是让孩子读书了。

村子里那么多孩子，有几个读大学了？

她复读了一年又一年，她依然让她去读，还有什么对不起她的？

她倒好！

一毕业，能挣钱了，就开始与她对抗。

让她随个礼，给孩子买个礼物，就像是剜她的肉一样。

做人怎么能那么小气。

那都是她的亲人啊，她就把钱看得那么重，这才刚出校门呢，她还用不着她呢，她就这样不听她的话了，若是等她老了，需要用着她时，她是不是就把她扔到马路边了？

吉秀梅是怒气横生。

她从来不想，她从来不让其他两个孩子出钱，却只让这一个女儿出钱是什么不对的事情。

她认为，这个女儿木呆不会与人相处，她在为她好，为她铺路。

吉秀梅认为这个女儿食古不化，她越是不愿意，她越是让这个女儿出钱。

事情就这样的纠缠了几年。

最后几年，吉秀梅是看到莫初凡就不顺心。

她觉得这个女儿是天生出来克她的，从她一出生就让她不顺心，此后更是，后几年更甚。

一个女人，不结婚，没有钱，没有工作……

她是想做什么？

因为她，她都成为了别人的笑柄了！

吉秀梅觉得这个女儿真的是一个孽，她辛辛苦苦为她找对象，她一个都不见，让她在一个又一个人面前丢脸。

就连她的大女儿与小儿子看不下去了，说这个孽女：你是想做什么？你是不在这里生活了，咱爸咱妈还要脸，还要在这里生活呢。

吉秀梅听了这话，越发地觉得这个女儿不省心。

不省心也就罢了，她竟然还委屈上了，竟然把所有人拉黑，拿走自己的户口本，一走了之。

呵呵！

她可知道，这些日子，她是如何为她担惊受怕的。

她就怕她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在外，吃不好睡不好，还害她一个女孩子，被人拐骗了去，毕竟这个女儿一向不精明……

她日日担心，夜夜受惊，自从她走后，她连一个好觉都没有睡过，她呢？

她竟然还跑到了京都，还有闲心情与人一起吃饭。

吉秀梅这几年的怒火一下子爆发了，她根本不管周围是不是有人，也不管是不是有多人看了过来，更不管，有人已经举起了手机。

吉秀梅一把挣开她妹妹吉玉梅与外甥女的拉扯冲到了莫初凡的面前。

莫初凡不动声色地看着吉秀梅。

多久了。

她离开家，好像有两年，还是三年？

吉秀梅变化有点大。

也是。

她在家的时候，她处处的顾着她，什么都不让她做，就怕她累着，她走后，另外两个孩子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小姐，自然不会帮她做什么。

离了她，她没有了发泄的口，所有的不顺就只能憋在心里。

积累得多了，自然对身体不利。

莫初凡从吉秀梅的脸上看到了灰败之色。

吉秀梅的寿命挺长的，比她的父亲要长。

莫初凡看到这里，心里微有些叹息。

好人不长命。

她的父亲虽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但是在这个时代，很多男人也做不到像她的父亲那样。

她的父亲是一个传统的男人，但是又有些不同，他虽然重男轻女虽然认为男人应该养家，但是他却不限制女人的发展，他也不会不让自己的女儿读书。

他认为，他生了孩子就应该尽到一份义务，他依靠的是男孩子，对于女孩子有忽视，所以他从来不要求女儿有回报。

莫初凡记忆里，她小时候，父亲虽然忽视她，但是她说的什么，父亲都会记心上给她办了，在她毕业后，也从来没有要过她一分钱，就是她主动给，他也不要。

他说，他有儿子。

可是吉秀梅却对父亲很不满。

吉秀梅认为父亲是一个小气的人，把自己的钱看得太重，没有让她带回娘家，帮扶娘家。

在她的娘家起来之后，吉秀梅每次都挖苦父亲。

还总是向她们这些儿女说父亲的不是，说他没心没肺，所以身体好，而她身体不好，是**一辈子的心。

因为吉秀梅的言传身教，莫初凡的大姐与小弟，对父亲特别的不满，两个人看到父亲做什么都会感觉不对。

莫初凡记得。

在她离开家的时候，父亲已经很少回家了，除了晚上回去睡觉，白天基本上是不在家的。

那个家，他呆着不舒服吧。

可是。

就算是这样。

在父亲的眼里，也是儿子重要。

石西西与吉玉梅两个人走过来，又拉住了吉秀梅，她们一边劝一边对莫初凡道：

“初凡，赶紧向你妈认错。”

认错？

莫初凡轻笑一声，起身站了起来。

她的个子之前与吉秀梅相差无几，这段时间不知道是因为她练习功夫的原因，还是她去往其他世界被修补的原因，她此时一站起来，竟然看到了吉秀梅的发顶。

那层层的白发。

莫初凡眼光微闪。

莫叔同忙劝道：“初凡，这是在外面，不孝是大罪，你妈妈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你别冲动。”

莫初凡看了一眼周围举着手机一脸兴奋的人群，扯了下嘴角道：

“认什么错？就因为，她一次次向我要钱，给你们出彩礼出结婚礼出生病出院礼，孩子出生礼，生日礼我没有给吗？”

莫初凡一句话出来，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

所有人先是惊讶，随之又一个个更高地举起了手机，有的甚至去找寻了位置。

莫初凡看着吉秀梅问：“是吗，妈，是不是还有，就因为我没有结婚，你说我连一个妓女都不如，还不如你娘家的什么外甥女什么侄女的当情人啊小三啊出轨啊的有排面，是吗？”

场面轰然。

众人更是拿紧了手中的手机。

“初凡！”

吉玉梅听不下去了。

这样下去，她的女儿受影响很大。

她喝斥莫初凡：“你胡说什么，哪里有与自己的亲娘对着干的？母女还有隔夜仇吗？你妈妈把你辛辛苦苦养这么大，是多么不容易啊，你现在这样，多伤她的心啊。”

吉玉梅比吉秀梅聪明多了，她会看场合，会利用天时地利人和，她也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这是她长久地处于底层的本能。

“我伤了她的心？”

莫初凡扬起嘴角，

“我这样两句话就伤了她的心的话，她那样日日夜夜年年地逼着我，说我还不如一个出去卖的，是什么行为？

她在嫁给我爸之后，偷偷地把我家的东西运到娘家是什么行为？她与我爸生活了一辈子，我爸天天辛苦地在外面挣钱，她却与孩子们都说我爸不是东西，让孩子一个个仇视我爸，这是什么行为？到现在，我爸在家里不是这个喝斥就是那个吼的，我爸的心谁又管？

我爸做错了什么？

就因为错娶了她？

还是因为，她天天说的，我们小时候，你们向我们要钱，我们没有给，我爸对不起你们？”

饭馆内，所有人张口结舌。

他们说不出任何一个字，只能高举着手中的手机记录着一切。

莫初凡在心里问莫叔同：

【你好了吗？】

莫叔同被这一场意外给搞得也有些反应无能，他在莫初凡问话的时候，呆了一下，然后才道：【好了好了，刚才就好了。】

幸亏了，他一开始就知道莫初凡不喜欢那个余如兰，知道因为余如兰莫初凡对姜晴也有了意见，他就想到，莫初凡可能不会在这里吃饭，所以就先把事办了。

要不然……

莫叔同摇头。

唉。

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吉秀梅被莫初凡抢白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她是一个要面子的人，她在这大庭广众之外这样的说莫初凡，是冲着能压服莫初凡，让所有人都指责莫初凡，以证明她是对的，达到她心里满足感，却不想。

莫初凡把一切都撕开了。

她不只说了她，还让她妹妹她娘家的人都脸上无光，吉秀梅只觉得自己像是被莫初凡给扯光了衣服一样，她对莫初凡的怒意一下子转为了恨意。

她一巴掌就朝莫初凡呼了过去。

“阿姨！”

姜晴忙起身去拦。

场上的人也发出一声惊呼。

所有人都以为莫初凡肯定会挨上了。

没有办法，在这个世界里，父母就是天然的强者，不管他们是错是对，打孩子，都是合理的。

却不想，莫初凡往后一闪，躲过了。

而吉秀梅因为收力不住，一个巴掌呼到了旁边的人身上。

这一巴掌用力很猛，对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莫初凡看了一眼，对吉秀梅道：

“这一巴掌，真是值钱啊，希望这一次你有事情，不要再找一直被你说不是东西的，我的父亲，也不要再找被你当成冤大头的我，或者被你养废了的我的兄弟姐妹，就让你一直念念不忘的娘家人给你承担吧。”

莫初凡看着站在另外一边的石西西，石西西本来想要阻拦莫初凡的，却在看到莫初凡的眼睛的时候，下意识地闪到了一边。

莫初凡走出了几个人的包围圈，走出后，她转身看向吉秀梅道：

“你以前总说我邋遢，说我的东西自己都不知道放哪里了，我从来没有说过，从小到大，我的东西我都收拾得很整齐，我不见的那些衣服，我都在你的娘家看到了，包括，我考上大学时，我爸爸给我买的那条裙子。”

莫初凡说完，转身离开。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离开，再看着站在一起的几个人，目光突然火热。

考上大学！

我去！

这信息量很大啊。

众人的目光如同实质一样落在吉秀梅吉玉梅还有石西西的身上。

这个年轻的女子，看穿着打扮，虽然不算太贵，但是也是几百的衣服啊……

刚刚那个离开的女孩子，还没有眼前的女孩子穿得好呢……

大学！

对了！

两个人谁大啊？

听话语，像是眼前的这个小，那个离开的大，但是看着样子，像是这个大，那个小。

突然有一个人冲了上来，对着吉秀梅三个人举着手机道：

“请问，刚刚那个女孩子说的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