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高中, 高一，第一次月考结束。
下午五二十，下课铃打响, 所有学生一涌出，人山人海地往食堂去，也有少数吃腻了食堂的学生, 到校门的小吃一条街打打牙祭。
姜新染站在教学楼的墙壁前, 仰着脖子一动不动地看, 和周围忙着去吃饭的学生格格不入。
她在看墙壁上贴的光荣榜。
临渊高中一共三栋教学楼, 每栋一个年级, 互不干扰。高中生活紧张辛苦，除了考试是考试，每天晚上晚自习开始前的半个小时——也是六半到七, 是随堂小测, 每周周六周日两天进行一次周考, 每个月还有一次月考。
其中月考成绩最重要，因为会全年级排名，姜新染刚上高一, 没分理, 所九门主科全要考, 出排名时要分成三份版面：1、全科总分排名，2、理科总分排名, 3、科总分排名。
距离姜新染刚上高中的第一次月考已经过去一个星期, 今天是出排名的日子，光荣榜上午张贴出来，想看的同学中午早已扎堆看过，所傍晚时分, 学生赶着吃饭，除姜新染没有一个人对这张巨幅红纸感兴趣。
每个年级大约一千名学生，光荣榜只统计前二百名，所即使排在最末的尾巴上，也是极骄傲的事。
姜新染对这份榜单的末尾不感兴趣。
确切地说，她的视线始终停留在高高的第一名上，目不转睛。
不论总分榜、理科榜还是科榜，第一名的名字都是同一个：顾若。
非常好听的名字，且十分简练，占据最显眼的头名位子，让人一眼记住。
姜新染凝视着“顾若”两个字，眼睛几乎在那张红纸上盯出一个窟窿。
十月份的夕阳，热度猛烈，周围无遮无拦，姜新染站在阳光，被已经开始变红的太阳晒着，满头大汗，又浑然不觉，笔直的身形都没动一下，她的脖子抬得高高的，嘴角向下抿着，跟站军姿似的严肃。
涌出教室的同学，吃完晚饭，三三两两地回到教室，路过姜新染时，她还站在那儿不动。
不过她直射出去的目光终于舍得动一下了，从顾若两个字上移开，往下挪了那么几公分，落在第二名的名字上。
总分榜，第二名：姜新染。
理科榜，第二名：姜新染。
科榜，第二名：姜新染。
和第一名一样出奇的一致。
且巧不巧，拆分成单科，姜新染每一科都刚好比顾若少一两分，只有数学二人旗鼓相当——因为两人都是150分，满分。
姜新染在余温毒辣的夕阳下盯着自己那个第二名看，越看越觉得刺眼。
比睁大眼睛直视阳光还要刺眼。
从刚上小学到初中毕业，姜新染从来没有拿过第二名，一次都没有过。
她第一次尝到第二名是什么滋味。
她看着顾若的名字作为第一名压在自己上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当众抽在了自己脸上，火辣辣地疼，更多的是耻辱。
于是度盯上第一名的顾若，越瞧越不顺眼，慢慢地，心有隐隐的愤恨涌上心头，还很无力。
因为姜新染自己心清楚，她已经尽力了，考不过顾若，没有别的原因，是纯粹的技不如人。
越清楚，越气恼，气这个叫顾若的，更气自己。
“新染，你怎么还在看啊？我给你带了份煎饼果子回来，要不要？”突然一个人从身后拍了下姜新染，站在她旁边，拎着手的塑料袋在她眼前晃了晃。
姜新染激灵一下，转头一看，原来是艾池。
艾池是姜新染同桌，两人初中认识，高中又在同一个班，非常投缘。
艾池也在光荣榜上，不过她偏科严重，科榜排在第三名，理科榜和总榜被甩出去很远了，连影子都不着。
艾池没有姜新染那么强的好胜心，她热爱学，热爱国画和油画，也热爱古典音乐，早打定主意，高中是一定要念科的，将来大学也会选择和学有关的专业，所科第三的排名她已经很满意了。
“谢了小艾。”姜新染接过来，揭开塑料袋，对着那个还热乎的煎饼果子咬了一口，视线还在光荣榜上，鼓着腮帮子用力咀嚼，像嚼的是顾若一样，俩黑眼珠子都快冒火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艾池笑了下，顺着姜新染的视线也看向光荣榜，目光定住的一刹那，心中了然，顿时歪着头笑出声来，“不一次考试，至于么？你要不服气，下次努力把第一名夺回来不行了，反正临高考试那么多，总不能像初中那会儿一样次次都你第一吧？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下次我当然要夺回来。”姜新染不甘心地又咬了口煎饼果子。
这次没嚼透，一大块干煎饼直接往下咽，卡在喉咙噎着了，艾池发现，赶紧拧开手中为她准备好的瓶装水，才拧到一半，姜新染已经直着脖子硬生生把那块煎饼给梗下去了，脸涨得通红，艾池状，都咬着后槽牙替她噎得慌。
“赶紧喝口水顺顺，新染你也是，咽不下去吐出来不行么？生咽，不疼么？”
姜新染凿着胸口，嘶哑嘴硬：“还好。”
还好什么，都被噎得翻白眼了。艾池心想笑，不过还是憋住了。她和姜新染同学好几年，早知道这姑娘的脾气，嘴比石头还硬，是个不服输的。
“你是把这红纸看出花来也改变不了结果啊，别看了，赶紧回教室吧，快打铃了。”艾池拽拽姜新染的胳膊肘。
姜新染想想也是，头道：“走吧，回去。”
二人往教学楼走，刚到楼梯口，迎面碰上来一个人，看清模样后，姜新染脸色一僵。
艾池心中也是咯噔一下，忙去观察姜新染的反应，果然她面色黑了大半。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在光荣榜上处处压了姜新染一头的顾若。
要说顾若长得是漂亮，笔直高挑的身形，冷白皮，五官大气深刻，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唇，最出彩的还要数一双眼睛，深眼窝，双眼皮明显，眼眸漆黑有神，目光锐利，简直叫人过目不忘。
单论长相，那是绝对的校花级别的。
是……
艾池暗暗叹了口气，是为人太古怪了。
同班一个月了，没她笑过，也没她和谁多说过一句话，独来独往，仿佛和周围人形成了一堵看不的墙，把所有人阻隔在她的世界之，连老师都不怎么搭理。
漂亮得惹眼的姑娘，才刚高中入学一个月，有不少同级甚至高年级的男生来打听她，当然，无一不被劝退了。
看上去冷冰冰不好相处，即使是个顶漂亮的美人，大家也都退避三舍，主动保持距离，没人敢接近她。
艾池想，这样的人，不知道偶尔会不会内心也有孤独？不过她不敢，顾若看起来实在太吓人了。
姜新染没有艾池那样百转回肠的心思，也不管顾若孤独不孤独的，也根本不像艾池他那样看到顾若吓得不由自主退却，她像一个斗士，碰到顾若，是棋逢对手，兴奋得血液都在叫嚣，叫着劲要打败她。
面上也不弱分毫，倨傲地抬起下巴，轻蔑地冲顾若哼了声。
顾若与她四目相对，听她喉咙细细的一声哼，瞳仁中闪了意义不明的光。
背在身后的手，不知不觉地攥成了拳头。
耳朵也不察觉地红了。
但是表面上收得一不漏，完全没有一异样，只是破天荒地冲姜新染了下头，然后踩上了楼梯。
这在姜新染眼中，不啻为一挑衅，于是她立刻火冒三丈，三步并作两步，蹭蹭上台阶，居高临下地抱着胸，挡住顾若的去路。
艾池想拽住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落在两人后头，只得揪着心注意她的一举一动，怕她当场打起来。
空气火药味十足。
顾若扶着栏杆，停下步子，抬头，平静地望向姜新染，没有说话。
“顾若，你别得意，下次我一定会超过你，你等着瞧吧。”姜新染拧着眉毛下战书。
但其实她的声音不太适合下战书，因为太好听了，百灵鸟似的，湿润的嗓音藏着少女独有的稚嫩和向上的朝气。
撩在顾若耳中，一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在心底蔓延。
姜新染像只战斗形态的小猫似的，背也弓了，毛也炸了，视线紧缩，聚焦在顾若的眼睛上，无瑕注意其他。
所没有发现，顾若的搭在栏杆上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抓紧了栏杆。
手背上有青筋，指尖却在微颤。
……
后来，姜新染和顾若已经领了结婚证后，两人故地重游，重现当日的情景，姜新染才眼尖地发现了顾若颤抖的指尖。
“错了错了。”姜新染纠正她，“若若，那时你的手也这么颤么？”
顾若压着眼，磨着牙，把她往怀一带，才在她耳边说：“那时我颤得比现在还厉害。”
姜新染耳根一红，害羞地小声道：“行啊顾若，原来那时你是个小流氓。”
顾若抿着唇闷笑了下，没反驳。
那时她像一个误入人类世界的野兽，哪懂这些？
只不过心底有朦朦胧胧的渴望，觉得这个扎马尾辫的女孩，骄傲地抬起下巴，露出来的一段脖颈好看，又细又白。
想一个箭步踏上去，把少女困在怀中，然后低头咬在她侧颈上，像做标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