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宛的这个举动让白尹为之一愣,因为不知为何,燕宛一做这个动作,白尹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很久之前,闻人司坐在灶台之上,为他缝衣服上的口子的事情来。
那时候的闻人司,大抵用的也是如现在一样,轻松活泼的语气。当年他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但是如今再次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语,白尹竟是意外有些不适应。
燕宛似乎是察觉到了白尹的沉默,于是燕宛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了?怎么不吃?”
白尹一愣神,他旋即张开嘴巴,将那快牛肉干含进了口中,牛肉干是他背燕宛回来的时候,在路上的小摊上买的,他当时看见那牛肉干虽然是曝天而卖,但是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十分干净的。若依旧随意买了些,拿回来吃,至于什么腊月二十六云云的东西,他倒是从来没有在意过。
“好吃么?”燕宛试探性的问了问。
白尹随意嚼了几口,讲真的,这牛肉干其实味道一般,不见的有什么特别之处。他本来想违心跟燕宛说一句好吃,但是思来想去,觉得要是自己说好吃的话,只怕燕宛也要吃一口尝尝,于是白尹无比坦诚地回答了燕宛:“实话是,不好吃。”
听了这话,燕宛果然略有些失望地眨眨眼:“这样啊!”
白尹没说什么,只是背着背上的燕宛下了楼,楼下的掌柜揉着惺忪的睡眼,建议白尹不如多住一晚,左右外面雪天路滑,天寒地冻的。
然而白尹终是部位所动,只将自己房间和白瑛的房钱结了,至于修墙的钱,那就让白瑛打发吧。最后白尹给钱的时候不忘多划给了老板几两银子,说是要买了老板身上披着的那件狐皮大氅。
狐皮大氅上的狐皮固然是值几分银子的,但是毕竟这大氅已经被穿了好些年了,所以价格应该是大打折扣。老板眼见白尹竟然花了这么多钱来买它,如何不喜笑颜开,即刻就脱了身上的衣服,将衣服卖与白尹。
略带老板体温的狐皮大氅被披在了燕宛的头上,燕宛在披上那件大氅的同时,瞬间感觉自己问到了一股鱼香肉丝的味道。
燕宛顿时有些郁闷,但是郁闷归郁闷他这狐皮大氅到的确是保暖的很,当白尹背着燕宛从客栈走出来的时候,燕宛竟是一点都不觉的冷。
燕宛一时间竟是由衷感叹起白尹的远见卓识起来!
黑夜中的雪花依旧在纷纷扬扬的下着。
白尹的靴子踩过地上的积雪,靴子踩过之处,留下一片吱吱嘎嘎的响声。中途他还经过了纪箬从窗户跳下来之后走过的路程,纪箬走过的路,上面每隔一段地方,就是一滩淋漓的鲜血。
看着这一滩滩的血迹,白尹突然感觉纪箬能不能到达白家就是个问题!
白尹边背着燕宛走,边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当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才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自家宅子的附近!
白尹略微一顿步,远远看着自己的宅子——他依稀可以看见自己宅子门口的灯光,橘黄色的灯光,竟让他门前的那片雪地显得极为温暖的样子。
而就在那片看似“温暖”的雪地之中,却是赫然站着一个身材修长而挺拔的人。
在看到那个人的那一刻,白尹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就皱起了眉头,不愿意再向前走半分。
背上的燕宛本来是趴在白尹的肩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索自己手上的牛肉干来着。结果白尹一停住脚步,他也忍不住抬抬头,在一边小声问道:“白尹,怎么了?”
白尹不说话,雪地中的人似乎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情况,不由得慢慢回头过来,看向了这两个人。
在温暖的灯光下,对方漆黑的眼睛似乎是亮了一下,而后他忍不住向着两个人走过去几步,略有些欣喜地呼唤着:“阿司,你终于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让燕宛身形一僵,但是马上他就想到了对方为何会来找他。
对方向着他们跑进了两步,但是他却没继续往前走。因为白尹的眼睛正直勾勾看着自己身上,仿佛只要自己多动一下身,白尹下一秒就要拔刀砍了自己。
“我找阿司,与你无关!”对方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
“陈世子殿下,谁跟你说这是阿司了?”白尹的声音无比冷淡。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陈见素。
陈见素听到白尹近乎无赖的回答,顿时间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你少在哪里胡说八道!东门翎已经告诉我了!燕宛就是闻人司,闻人司就是燕宛!”
陈见素振振有词,然而白尹脸上依旧是一片淡定,甚至是连脸皮都没有红一下:“就算他是阿司,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陈见素急的大叫,“我之前就与他有约,我来践行我们的约定!”
白尹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们什么约定?”
陈见素见自己话终于能使白尹动容了,他反而冷哼一声:“为什么要告诉你!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
“既然是你们之间的事情,而你又不肯说,这样看起来的话,应该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了。”白尹边自言自语边点了一下头。
“白景行!你嘴里能吐出个干净的话来么!”陈见素才得胜的小心情瞬间被白尹的一句话给攻破了。
连背上的燕宛都有些听不下去了,于是小声在白尹耳边说道:“我跟他没什么约定,就是他欠我个东西,八成是来还给我的。”
白尹仔细听了燕宛的话,面色依旧如常,他的眼睛在陈见素的手上瞄了两眼,果然陈见素的手上拿着一只远看像是笛子一样的东西,那东西被陈见素小心放在一个囊袋中,看起来包裹的挺正式。
“你是来送东西的?”白尹心下已经了然的几分,但是脸上还是保持着严肃的神情。
陈见素隔得远,自然没看清燕宛跟白尹耳语的场面。他一时间被白尹说中,竟是感觉十分尴尬。
“你、你怎么知道的!”
白尹嘴角慢慢勾起一丝笑:“这件事情原本只有你们两个人知道,你说我怎么知道的?”
这话似乎是在暗示陈见素——智障,当然是闻人司告诉我的了!
这话原先从白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其实就是纯粹想要表达这个意思,但是,听在陈见素耳朵里,陈见素却是感觉白尹似乎是故意在跟自己炫耀什么,好像白尹这话想要向他表达——你们所有的事情,阿司都告诉我了!
陈见素想到这里,一时间除了尴尬,顿时还有些愤怒。
白尹看着陈见素良久不说话,知道陈见素一时间也是被自己给气到了,但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下,那边燕宛已经伸出手往白尹头上拍了一下:“别傻不拉几的胡说八道!人家来给我送东西的!你就不能客气点!”
听到燕宛说话了,陈见素终于忍不住呼唤了一声:“阿司——当年、当年我答应从关外给你带东西的,我当时回来的时候、回来的时候比较匆忙,所以、所以就给你带了个轻便的——这个、这个是异族用来吹奏的乐器,叫筚篥。已经,已经在我这里七八年了。我听东门翎说你还记挂着,所以,所以就给你送来了。”
“是筚篥?”燕宛听到这个名字,似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急声圆转促不断,轹轹辚辚似珠贯。筚篥是个好东西,没想到你还留着它,多谢了。”
燕宛说完了这话,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去接。
陈见素见状似也大胆起来,继续向前走了几步,然而他刚要将手里的筚篥递给燕宛,白尹的一只手却已经搭上了那把筚篥,一把就拽了到了手里,然后顺手插到了自己的脖子后面:“多谢陈世子了。”
燕宛和陈见素一时间齐齐风中凌乱。
两人的手几乎是急了好一会儿,才放了下来。
“那个,没想到,没想到你认识这个东西啊。”陈见素放回了手,隔着夜色,看向燕宛的那张脸。
燕宛脸上的青紫与具体的表情在黑暗中看不大出来,陈见素看见燕宛伸手从白尹的脖子后拿出了那柄筚篥,然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母妃原先会吹,我听说她也有一只,不过后来被烧了。”
陈见素一听,这才明白过来,燕宛对于这筚篥没什么好印象,毕竟他对于自己的母妃都没什么好印象。
“原来、原来是这样——那以后,以后你可以长吹吹,慢慢也许你就喜欢上它了。再见到它,你就不会只想着你的母妃了!”陈见素转弯抹角地建议着。
燕宛眉头微皱,但是他还是点点头:“也许。”但是就是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估计这东西也吹不长了。
“你送的东西送完了吧。”沉默了好一会儿的白尹终于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提醒他们之间的对话已经结束了。
陈见素忍不住瞪眼道:“我在这里等了你们一下午了,一直等到现在,你怎么这么没良心,就这么赶我走!”
白尹眼睛看向陈见素的身上,陈见素此刻果然是身上落满了厚厚一层雪,连脸皮似乎都冻得有些僵硬。
“你等了一下午?”背上的燕宛虽然没有看见陈见素的样子,但是他也知道在雪中等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于是燕宛忍不住推推白尹说道,“即是如此,你便叫他进屋子来坐一坐好了,外面很冷的。”
“进来坐?”白尹微微一挑眉,他旋即看向陈见素,继续说道,“其实陈世子要是愿意进来坐坐呢,我也不反对,只不过,我和阿司接下来有点事情要去做。陈世子如果愿意进来坐的话,那就只能由远若代为招待。”
“我们还有事?回都回来了,怎么还有事?”白尹的话一出口,莫说是陈见素,就是燕宛也跟着惊呆了,他怎么就不知道他们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呢?
“不好意思了陈世子。”白尹没有立刻回答燕宛的话,反而是一脸正经地看向陈见素,认真的回答道,“我们马上就要回去——吹灯,睡觉。”
“你!”陈见素一时间被白尹的这个借口堵地目瞪口呆。眨巴眨巴眼看着眼前依旧一脸正经的白尹,一时间有些无可奈何。
燕宛一张老脸上也是一红,他现在总有种感觉,只要跟着白尹,自己绝对会被他出其不意的污段子给刺激的抬不起头来。
“所以说陈世子还要进来坐么?”白尹善意的提醒了一句。
“不、不用!”
白尹会意一点头:“雪天路滑,我们急着回去,就不送陈世子您了。”
陈见素到这儿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又上了白尹的套,而且他那句“急着回去”究竟是几个意思啊!陈见素越想越是气不打一处来,然而白尹却似乎真的“很心急”,转身就向着自己宅子门口走去。
“那个,潜龙。”燕宛的声音忽然响起,却是叫住了陈见素。
白尹和陈见素同时一愣,都停了下来。燕宛将自己头上的狐皮大氅拿了下来,递向陈见素的方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你送了筚篥给我,我如今落魄,没什么好回报你的,这衣服是白尹刚买给我的,虽然破旧些,但是御寒还是足够的。他刚才言语之中多有冲撞,希望你不要介意。”
陈见素在原地愣愣看了那大氅一眼,终于忍不住跑上去两步,鼓起勇气开口问道:“阿司!我刚才一直没敢问你!你当年究竟为什么会走?究竟是为什么!你的眼睛怎么了!这究竟是什么一回事!我都答应帮助东门家了,你就不能告诉我么!”
“他日你我若还有机会再见面,我会好好告诉你的。”燕宛的头转向陈见素的方向,但是目光却没能聚焦到陈见素的脸上,“快拿着,不然我一只手拿不动了。”
陈见素喉头微动,但是还是硬着头皮,走了上去,将燕宛手里的衣服接了过来。
燕宛眼睛依旧空洞着,但是他却是对着陈见素继续说道:“还有一事,希望你告诉孙坚——寿宁王之死,很有可能与他亲手给儿子雕刻的那只小马有关系。若那小马是沉香做的,那就要提醒他好好查查,这沉香的来路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