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走。”许多个无眠的夜晚,楚瑶便是在心里头琢磨这些事情,下定决心极为不易,一旦决定,她也不会轻易更改。
“姐姐!?”楚瑶摇头:“你不必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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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十七娘觉得皇上最近的心情越发焦躁不安起来。
她这几日侍寝,皇帝整宿都睡不好,时不时便披衣出去,彻夜不归,她便只好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皇帝寝宫里,看着那龙涎香渐渐地燃尽,余下艳丽的胭脂色粉末,有时候篆纹花窗射下阳光,而皇帝依旧没有回来。
唯一值得高兴的事儿,大概是她觉得她似乎有喜的征兆。
身体一日比一日倦怠,渴睡,还食欲不振。她想给自己的母亲妹妹送个信儿,但她入宫时候不久,竟找不到一个值得信赖的对象,想来想去,最后也只得作罢。
这一日夜里,她照例一个人睡着了。但她只睡了没多久,突然被一片喧哗吵嚷声惊醒。
她坐起来,拍掌叫人,偌大的寝宫里头,却没有人理会她。
天气越发寒冷,年关将至,肌肤一碰触到空气就针扎般的寒冷,而最可怕的是,皇帝的寝宫,不知道为何比别的嫔妃住的宫殿冷得多。
大概是穹顶太高,如天意般深远而不可测,让人生出几分寒意。
今夜寝殿里的宫人们不知都躲懒躲去哪儿了,也不怕被砍头,披着衣服下地,胡十七娘发现,炭盆居然大多是灭的,连余烬都无星火闪烁,可见灭了不止一会儿。
她走到门口,推开门便听到更喧哗吵闹的声音,只是她一时分不清,这奇怪的声音意味着什么而已。
直到一枚流矢急飞而来,上头还攒动着火苗,刹那间往事翻滚,她想起福安长公主的生日宴上,天还是那样的炎热,牡丹花芍药花都开了,繁华到了极点,无数层叠艳丽的花瓣垒堆在一起,多看一眼都觉得烦闷。
她害怕头顶苹果去迎接箭矢,吓得溺了一地,作为少女这是一生难以磨灭的耻辱。
直到她顶替胡翠翘进宫,往日的阴影渐渐褪去。
而这一刻,她没想到那穿越了时空的箭矢竟疾刺而来,她还来不及躲藏,小腹便正中了一箭。
她穿的是一条绣满了梅花花枝的白绫裙子,那花枝宛如血纹丝丝缕缕缠裹上来。
而她自己小腹上的血,汩汩地朝外流了出去。
疼痛要过一会儿才会鲜明显出来,她捂着肚子倒下,心里头一个念头是,若自己真的怀孕,这一箭,她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直到她躺在地上,才发现宫里头原来已经乱了。
那些声音,是躲藏在各处的宫人被漠北打扮的蛮族叛军抓出来,一个个杀掉的声音,哀嚎声哭喊声不断,皇宫里头已经变成了血海魔窟。
皇上不知去了哪里。
皇上曾经说过,她是最可他心意的女子。
胡十七娘觉得自己的腹部血流得越来越多,就像是在肚子上开了一个大洞,血水欢快地往外流淌着,她还有那么多的大计没有施展,她想从一个小小庶女,慢慢爬到皇后,不,她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至少爬到皇妃的位置。
她希望自己怀孕生一个皇子,皇帝将她的孩子册封为太子,将来她得到皇帝的恩准,风风光光的回胡家省亲,而过去曾经嘲笑她看不起她的所有人,面对皇妃到来,都要跪伏在地。
这样多的锦绣未来,却转眼间化为了锦绣灰烬。
她看到那几有一人高的宫灯点了火,在风中飘摇着燃烧,从高空堕地,蛮族的士兵越来越近,她已经能闻到这些野蛮如畜生的人身上的怪味道。
那是汗水、几个月不洗澡的体味、马粪的臭味、染血的腥气等等诸多味道杂糅而成的可怕气味。
闻了让人恶心。
有人看到她似是睁眼未死,还没走到眼前,便将长弓抵着,对准她的眉心。
即将放箭时,被另一个人按住:“别浪费箭矢。”
胡十七娘想,自己离开胡家的时候,曾经对被关起来的胡翠翘说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自己被胡翠翘算计着出了大丑,结果却是自己入了宫。
如今来看,果然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胜了一步而已,却赔了自己的性命。
她并不知道,早在半个月前,不堪被关,青灯古佛度过一世的胡翠翘,便用最激烈的方法对抗自己的祖母,一头撞在宗庙的柱子上死了。
胡十七娘望着自己肚腹上不断往外流淌的鲜血,无神的眼睛看着数双蛮族士兵的长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只是微微地哆嗦着,心想,这些人也算是讲道理的,并没有将自己补箭杀死。
不过她的感慨也只是到此为止,不管如何算计着未来的生活,有过多少雄心壮志,在这一场血腥的屠戮中都化为一场抓不住的浩渺烟云。
她没有等到这些人走到自己身边,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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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已经全部醒来。
洛笙已经将天梨阁这边的所有人都集结起来,音音是被洛匀叫醒的,她刚一睁开眼,就看到洛匀站在自己床前,不假思索就是一巴掌。
因此,如今站在一块儿的人中,只有洛匀还没有和漠北蛮族正面对上,已经有一个鲜红的掌印印在脸上。
娜尔罕公主神色怔忪不定,她又担心公主府里梨姿的安全,又担心侯暮白在宫里头是否还安好。
洛笙低声说:“走,我们和苏家的人一起,躲在一处。”
娜尔罕公主说:“大家都躲在一起,若是被人发现岂不是正如你们中原人说的那句话,瓮中捉鳖,而且一捉就是一大串?”
洛笙苦笑:“我觉得你的比方不是很恰当。”谁会把自己人比方成王八啊?
音音虽然害怕,但也有点想笑,她若是大半个月前的自己,大概不会像如今这样从容。
但现在她的胆子比过去大了不少,多亏金玉莲的栽培。
因此看到洛匀无辜被砸中的一掌,那鲜红的印记,她很诚心地说:“真是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