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阳郡主一声娇叱，将苏衍脸上划破一条长长的血口子，仿佛朱砂在俊美的脸上划出一条长痕。

她久病之下，体力已经不支，万没想到母亲竟给她找了这样一个如意郎君，惊骇之下，重重喘息，却只觉得肺和拉不动的风箱一样。

苏衍下意识朝门口看去，其实正常来说，这样的奢豪人家，哪怕是洞房花烛夜，身边伺候着的丫鬟婢女也是不会少的。

但福安长公主考虑到想静悄悄的玉成好事，又知道自家女儿一向提不上台面，总是不合时宜地羞怯，生怕真派几个嬷嬷和小丫鬟在旁服侍，自家女儿又要羞涩不能言，于是便决定让他们小夫妻两个关起门来好好培养一夜的感情。

苏衍这个人公主自己亲自验证过，当然信得过他的人品——他绝不是一个胆大妄为的人，和他的母亲白姨娘一样，凡事小心温存，体贴得过了分，俊美白净的脸上总带着几分妾妇的讨好神色。

要说福安长公主有没有寻常女子的嫉妒，还真是一点没有。

虽则苏衍已经是她如今最喜欢的人了，就像是她卧室的八宝架上摆着的最漂亮的古董，她非常珍视，等闲人连看一看这价值连城的宝贝的资格都没有，但只要是福安长公主重视的人，她就能够慷慨地把东西双手奉上。

身为本朝最尊贵的长公主，她从来不是一个独占欲强、嫉妒成性的人，何况是自己的女儿呢。

只是她决计猜不到，郡主的房间里此刻双方的状况。

苏衍是真犯了难，他见舞阳郡主已经钗横鬓乱，气喘吁吁，曾经见过她几次，过去见到的舞阳郡主长得相当圆润，可如今她脸蛋瘦了一大截，看上去颇有人油尽灯枯前的凄凉，让他多看两眼，都不忍心。

但舞阳郡主的脾气还真是倔强，她那一爪子，苏衍的脸火辣辣的疼，他反手蹭了蹭自己的脸，就看到手掌上沾了淡红的血迹。

他不敢再扶，可也不能走，犹豫片刻，便蹲在舞阳郡主身边了。

舞阳郡主只觉得自己的心尖儿都在颤抖，她一门心思想站起来，想赶紧离开这房间，去找母亲好好说道说道，为何要这样对待自己！？

可从床边走到门前，不过短短的二十多步路，却仿佛天涯一样的遥远，她盯着那一扇门，想要站起身，但两腿发颤，竟是移动不得。

苏衍在一旁，是站也不是，蹲着也不是，蹲得久了，他也不是身体非常强壮的人，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小黑点子乱晃，可他眼瞅着舞阳郡主已经挣扎出满脸的汗，愤愤然将自己头顶的发冠扯落摔在地上，只听啪嗒一声，拇指大的明珠已经四散溅开，明光四乱，而她本人则好不容易站了起来，谁知脚下一软，就要往那滑溜溜的珠子上摔去。

苏衍犹豫片刻，见舞阳郡主已经要朝前摔倒，忙抱着她的腰撑住了她。

但腰肢被男人一抱，此人还是自己母亲的面首男宠，舞阳郡主更是气的发疯，她愤怒地回头就是一个耳光，正中苏衍的脸颊。

其实她打得并不重，因手指已然无力了，但直接拍在脸上，侮辱性极强，苏衍的脸色已然变了，泥人都有三分狠。

可他转而去看舞阳郡主，她脸色黄黄，在灯下异常的不好，那一脸的汗珠子闪着异色的光，而她两腮通红，眼看着病根更要蔓延，苏衍知道这是病势加重的意思，不敢松手，怕她直接软倒。

“郡主娘娘，你不要挣扎了。”

这话说出口，听着就让人觉得不对劲，果然舞阳郡主脸色立刻变了。

她气咻咻地盯着苏衍，颇有他若敢肆意妄为，就一头撞死在他身上，和他一拍两散的架势。

苏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更是无可奈何，只好笑笑，继续说：“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病的这样厉害，我又不是个禽兽。”

舞阳郡主对他厌憎至极，嘴唇微微颤抖，冷笑说：“是么，你到底是不是，我并不知道。”

言下之意，还真觉得他丧心病狂，猪狗不如。

原本也是，已经服侍了母亲，却又觊觎女儿，这样罔顾人伦的东西，竟是母亲要给她的夫婿。

舞阳郡主本就不是宽阔心胸的女子，一想到从小到大母亲并不重视她，总是压惮她，动辄说她不好。

她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好。

不过天长时久的少女时光，总有一点微茫的盼头，等自己成亲了，有夫婿了，离开公主府了，就不必跟在母亲眼前听骂听训，总能过上几年好日子。

如今一看，这样的夙愿竟一夕之间全部落空，她母亲把这样的人许配给她，自然是觉得和她相配的。

这种认知不啻于当面羞辱，就和左右开弓咣咣扇她耳光没什么两样。

她怨愤不已，只想和母亲好好说道说道，讨一个公道。

只是舞阳郡主的身子骨到底支撑不住，她想甩开苏衍，可是一扭头，苏衍就近在咫尺，他过去和母亲做过的一切都立刻浮现心头，顿时把舞阳郡主刺激得气喘不已，如是再三，她再也扛不住晕厥过去。

等她再幽幽醒了过来，就见那红纱罩的灯影来回飘动，将那潋潋的光照在后面的白墙上，那一大片墙壁原是新刷过的，也没挂什么古董字画，如今被光影照得像是蒙上了一层血迹。

她复一回忆，便想起刚才晕厥的事情，又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扭头一看，苏衍正合衣睡在一旁，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胸前。

这样子倒像极了舞阳郡主小时候见人故世了，尸首进棺材的模样，只是底下欠一层红绒布而已。

舞阳郡主以为这人趁她方才晕厥，已经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顿时心灰意冷，又愤怒难平，她枕下最近放着一把小金剪刀，取的辟邪之意，她反手将那剪刀握在手里头，两眼发直，上下左右只顾着看哪里才是苏衍的要害。

等苏衍一睁开眼，就看到舞阳郡主满头乱发，黑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怪叫一声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