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雪音是红倌人里的红倌人。虽说最开始遭遇了不少磨难,被人折辱着做了这个最古老的行当。
寻过死,被老鸨折磨得死去活来。
最后麻木地由一个老鸨转手给京城里的另一个老鸨,因为初时那个老鸨怕她死在自己手里头人财两空。
花月楼的妈妈对她比过去那个老鸨要好很多,她一进门,先抱着她哭了一场,又帮她揭开衣裳,一看背着人的地方好一块歹一块,简直是开了染坊。
“我的好女儿,你怎么吃了这么多苦?”
蒋雪音的心头像是温了一口热气似的,渐渐的又有了一点活着的劲儿。
她想,过去那个老鸨在她已经漠然屈从之后,还能想出那么多花招贱卖她,让那么多贱男人一起折磨她。
如今的这个老鸨,语气温柔,看起来真有几分像她妈妈。
只是她呆在这里一段时间,才知道自己完全是想多了。为何会和老鸨讨要温情?明明经历过一番惨不忍睹的折磨后,蒋雪音那一点傲骨都没了,只盼着有人能救她。救救她吧,求求了!
可惜连她亲妈在知道她已经不复清白之后,也把她给放弃了。甚至在身边带了一个年纪幼小的养女。她好不容易脱身,按照假墓地的碑文去找到她,她母亲用一种很陌生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
宽阔舒服的会客厅,一侧摆放着大幅的镜子,西域制品,光可鉴人,周遭雕刻着成串的葡萄,藤叶和饱满的果实交缠。
蒋雪音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恍惚间觉得这个人她确实不认识。高耸的发髻,戴着几样浮夸的假首饰。一身花红柳绿,习惯性地袒露着前胸,长长的丝绦打成了双如意结,底下挂着一对鸳鸯。
色彩斑斓的野鸳鸯。
“我的女儿已经死了,既然她已经死了,我便在心里头记挂着她,每逢日子我都去雁慈寺给她上香做法事,希望她走得坦坦荡荡,清清白白,下辈子还是一个好女儿家。”
蒋雪音羞愧难言,跌跌撞撞从家门出去,就好像一个无依无靠的魂。
原来一日入了昌门,终生都出不去了。
从那之后她彻底死了心,只当自己和有些昌门里头的姐妹一样,从生下来就在这里讨生活的,她聪明伶俐,又温柔体贴,还擅背几首诗词歌赋,和其他姑娘相比,可不就是个才女?
闲时老鸨给她交底,细细和她谈心,让她好生安心做几年红姑娘,给自己也攒一笔傍身的钱,等个三年五载,她名声正盛的时候,好觅一个良人赎身出去,不管是做妾也好,还是在外面布置一套房子也罢,清清静静的过日子。
她将这话听了进去,隔上三朝五夕攒了银子,便用碎银子去贿赂龟公,让他帮忙把钱存进钱庄里,因为老鸨会悄悄搜找房间里有没有贵重东西,硬邦邦的银子,贵重的首饰都存不住。
她给自己攒了一千两银子,被刘邵麟赎身出去的时候,悄悄将银票折好,贴着小肚兜装着,自以为哪怕刘邵麟将来厌弃了她,她自请出去,也能过上几天好日子。
谁知一日她得了空,和婢女一块儿出门,去银庄上想把大额的银票兑换成几张小额的。那银庄里头的人十分紧张地拿着她的银票来回检查,最后请了掌柜出来。
掌柜生怕她以为是在骗她,手里拿着好几张银票,将她的那张一一比对,将不一样的细微处指给她看。
结果自然是五雷轰顶,她手中的银票是假的。
她当时站立不稳,一跤跌坐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还是掌柜看她可怜,扶着她到里屋歇息,给她端茶倒水,又问她银票是谁给的。
若是平时,蒋雪音还有一份羞耻,不愿说自己过去是花月楼的姑娘。可是这时候情况紧急,她一五一时把事情跟掌柜都说了,掌柜咳嗽一声,觑她的脸色,半晌不敢说话。
“掌柜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求你告诉我,也让我当个明白鬼!”
掌柜的斟酌片刻,终于说:“姑娘,看你真想知道,我就在这儿悄悄告诉你,但是一个,哪儿说哪儿了,我是不会帮你作证的。因为到底怎么着,我也只是推测,毕竟没有亲眼看见,你说是不是?”
原来掌柜的常年在钱庄做事,冷眼旁观着,这些开烟花酒楼的老鸨们都是黑心肠的,她们两头赚,又赚客人的钱,又想方设法把恩客给姑娘们的钱和首饰给搜出来。这事儿一般老鸨和打手龟公勾结,装出帮姑娘们忙的样子,说是把银子拿出去存钱庄,其实是悄悄私分了,然后做个假银票给姑娘。
“你也别难受,我看你应该也是跟了人了,也算有个出路。这几年我这儿兑假银票的姑娘是有一些的。有些脾气烈性子倔,又能怎么着?闹回去,那老鸨都有一帮打手,况且当初存银子的时候都是悄悄儿的,又没个人证物证的,哪怕去京兆府衙门,青天大老爷也没法给你做主啊!”
蒋雪音也不记得是怎么从钱庄出来的,只记得一点,她的钱没了。
是老鸨干的。
好在她一点风都没露出来。一次去寺里上香,她还和老鸨遇上了,那老鸨先显露出三分紧张羞愧,就让蒋雪音更加确定钱庄掌柜说的是真话。
她故意装作热络上去找老鸨聊天,老鸨旁敲侧击问她去过钱庄没,她就笑着抿了抿鬓发:“国公爷给我的赏赐太多了,那些压箱底的钱,若不到了山穷水尽一步,我是不会去动的。”
老鸨明显放下心来,立刻堆笑:“我早说过姑娘是前程无量,果然如今过上人上人的日子了。你且放心,像你这样青春貌美,国公爷怎会不疼你爱你?一辈子都宠着你?”
蒋雪音抿唇微笑,说:“我也希望妈妈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自己没有母亲,多亏妈妈帮我挑了这一门好亲事,今后我们要常来往才是。妈妈你,就把我当成女儿疼吧,我也把你当年我亲娘侍奉。”
回忆起老鸨被拖走时,黑发在地上扫动的样子,蒋雪音很痛快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