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鬼猴儿精似的,一见自己一击不中,便飞快往人群深处逃窜。
苏御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找不到他的身影这才作罢。
“周家兄弟,你家到底接受不接受给……验尸,我想你自己也是做不了主的,我希望你回家一趟,和家人族长商量之后再做定夺。”苏御态度温和地对周氏子侄说。
这周玥终于点点头说:“也好,到底如何,明日在说。”
苏御暗暗叹气,天气日渐炎热,穿着薄薄一层衣服都要冒汗,而这棺材就杵在这里,渐渐地散发出咸鱼般的味道。
他心中觉得这样的处置方式绝不体面,但也不好多说,尤其是父亲做了什么,他心里知道,更对周萌多了一点内疚,巴不得开棺验尸,将一切公诸于众,大白天下,他宁可挂冠而去,也不想背负着沉重的心理负担。
说到底,苏御是有心理洁癖的人,不能忍受自己亲人竟作恶多端。
等人渐渐散去,侯暮白才对苏御一拱手,说:“多谢苏大人再次襄助。”他看一眼被苏御不小心捏碎的鸡蛋,蛋液慢慢流下来,味道刺鼻。
“请苏大人入府一叙,洗个手,喝杯茶。”
苏御犹豫片刻,便点点头进去了。
侯暮白亲手给他沏茶,这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更令苏御心中暗暗称奇,侯暮白一个流浪儿,竟这样擅长选茶、沏茶的功夫,手法自然优雅,而用的一套茶具也非常符合他的中等官员身份。
是一套极难得的瓷釉,却又是新出的,并非陈年古董,价格不会太过昂贵。
苏御仔细观察,只觉得这侯暮白的一举一动,处处透着从容和妥帖。绝不冒尖儿,绝不逾越,这对于喜欢炫耀的年轻人来说真是太难得了。
两人喝着茶,侯暮白才缓缓提到案子:“周萌是苏大人你的表妹,她为人如何,是否容易钻牛角尖,是否真是自尽身亡,苏大人,下官想找你参谋参谋。”
苏御沉吟片刻,说:“我和她虽是表兄妹,但男女七岁不同席,之后的联系就不多了。她到底是为何而死,我也希望大人能够明察秋毫,找出一个究竟。我知道京城里根本没有女仵作,但你指的是不是洛笙?”
侯暮白也显得很吃惊:“当然不是。”
他见苏御一脸不信,说:“其实真不是。我只是前段日子心烦意乱,外出拜佛,发现一座尼姑庵里竟有一位老尼极擅医术,后来仔细询问才知道,她曾是名满京城的一位仵作,如今年纪大了,因她当仵作一辈子没嫁人,便青灯古佛了此一生。如果周家愿意接受验尸,我会请这位老人家出山再检验一次。”
苏御这才嗯了一声,原来是他想岔了。
“洛笙姑娘……和苏大人成亲了吗?”侯暮白好奇地问。
苏御无言看了侯暮白一眼,他看上去似乎已经从爱慕洛笙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提到洛笙再也没有意难平的神态。
若真的如此,自然是好的。
或许有的男人喜欢自己的女人受很多人的爱慕,仿佛一个商品被很多人想买,就平添身价。
但苏御不是这种人,他只有一个念头,想把洛笙藏起来,藏到无人看到的地方,她的娇憨笑容,她的乌黑长发,她的少女馨香,千般万般的她都是他的。
侯暮白几次试探,见苏御果然赞同验尸,也就不再试探。一时两人喝完茶,用完茶点,都不必继续耽搁时间,便各自散了。
在侯暮白的身后,挡着一副云母屏风,后头端坐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华服丽人,她低垂秀面,显然已经坐了很久。
等人走了,侯暮白才唤她出来。
“雪音,没事了。”
蒋雪音款款走了出来,两条柔软的手臂绕过侯暮白的脖子,柔声说:“大人,我怕。”
侯暮白稀奇问:“你怕什么?”
“我怕大人你秉公执法,被他们报复。”
侯暮白反手捏了捏她柔软的脸颊,微微一笑:“你有什么可怕的,我也不必怕,我行得端坐得正,不必魑魅魍魉报复。”
蒋雪音眉心若蹙,说不出的忧郁。
她是因这个案子才结识侯暮白的。那日她被打得后背稀烂,疼得钻心,虽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一场苦肉刑罚必不可免,但一棍子一棍子真打在脊背上,她才知道什么叫做痛入骨髓。
痛到让她想起第一次被人糟蹋时的惨状。
她明明也是金玉般的人儿,最后却要落得如此的下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对所有人,不论是姨夫沈百万、还是表姐沈清月、又或者是终于意识到女儿沦落风尘,最后竟只送了银子来,不舍得把她救出火坑的蒋夫人,装作对她关心备至,将她当取乐的周萌、哪怕是赎身的刘邵麟,她都深为怨恨。
这是一种无法理喻并无道理可讲的可怕心情。
她已经没有未来了,所以不论用什么方法也好,只要把这天下搅浑,她就觉得心里头那股子怨气得消。
可她没想到,自己最难看的样子,最狼狈的时候,这位清贵的京兆尹大人居然会不嫌肮脏,亲自来搭救她。
头一次进女监,蒋雪音和老鸨各自关在不同的囚室,老鸨睡得牢房是多人间,肮脏的味道扑鼻而来,每天只送一盆饭,一盆菜进去,大家就跟喂猪似的抢食。
而蒋雪音却被关在一间单独的囚室,虽仍旧是囚牢里,但到底比多人间清静多了,每次给她送一碗饭,一碗白菜豆腐,难吃归难吃,到底是人吃的食物。
只是她受伤很重,那创面竟渐渐溃烂了。
不只是她,那老鸨的创口也在溃烂,难闻的味道从另一间牢房传出来。
那间囚牢里的其他囚犯,都嚷嚷说老鸨是个臭货,纷纷躲避,饭也不给她吃。没几日老鸨就进气少出气多,又过了一两日,蓬头垢面的她被几个狱卒拖拽着出去,好像是死了。
蒋雪音只觉得自己后背伤患处也疼得惊心,往外流黄水,她想,她自己恐怕也是要死了。
她病的晕晕沉沉,一抬头却看到了侯暮白清俊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