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儿!?”她惊喜过望地追了过来,暮色四垂的晚上,寒烟渐起,她觉得自己好似在做一个跌宕起伏的梦,梦里有失去,也有得到。
幸好一把抓住的苏御的手臂,是温暖的。
孩子瘦长结实的手臂反握住她的双手,目光关切:“娘。”
许久没听他这样唤自己,大温、夫人几乎是泪水纵横了:“我听错了没有,没听错吧?御儿,你总算又认我了。”
苏御目光悠悠看向不远处的周家大门,门口是一长排杏黄色的羊角灯,在这样的凄凉夜晚,那光宛如丧事用的白灯笼,恍恍惚惚,而门悄悄打开了,里面探出一个人来,是周琦。
两个同年龄的人中的佼佼者,当年甚至在进学时读过同一个学堂,彼此之间私下悄悄叫着劲儿,见面不过点头,却总是关注着对方的学业。周萌公开表示她对自己的喜欢时,周琦曾经矜持地拦住苏御,对他说:“我妹子脾气不大好,你辛苦了。”
所有人都只看到周萌的家世和美貌,父母都认为这是一门绝好的亲事,居然只有周萌的亲哥哥觉得自己妹子脾性不好,和苏御可能并不投缘。
苏御当时便直接告诉他:“不可能的。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我这一生只想娶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方不辜负自己。”
他不认为坚持娶洛笙是为了洛笙,这当然是为了他自己。
一辈子对着毫无兴趣的正室夫人度过,将是多么枯燥乏味,他更想度过琴瑟和鸣,岁月静好的一生。
周琦当时愣怔班上,看着他的眼神复杂多了:“……你真是率真得可爱。”
雪白的一轮月亮悄悄升上来,宛如死者的脸肿胀地漂浮在半空中,大温、夫人欣喜异常地抱着儿子,扑进他怀里哭个不停。
她平时不会这样,也是委屈积攒多了,情绪也自然崩溃了。
苏御一边安抚着母亲,一边抬眸看着周琦,周琦雪白细长的手指做了两个手势,而后转身折回府里。
“娘,我们先回去吧,回去说话。”
马车在夜晚颠簸着朝前走,大温、夫人只知道絮絮说着话,过了很久才发现,她没有回苏府,而是被送来了苏御住的院子。
“娘……”
苏御让几个跟随者大温、夫人的仆妇在隔壁的屋子歇着,那里过去是楚小珊和楚小虎姐弟住的,因出了这种事情,楚小珊悄悄和洛笙说,实在是害怕再闹出别的闲话,说什么都求着娜尔罕公主能收留她们一段时间,等他们姐弟俩攒到钱买个小房子再搬出去。
娜尔罕公主是个脾气爽朗的人,当即表示自己就打算在中原吃到老,活到老了,让楚小珊姐弟放心大胆继续住下去,有空的时候多探探店,因为京城里有名姓的店,她都已经吃遍了,也吃腻了。
急需新一批酒香巷深无人知的小店做补充。
几个仆妇被安排休息后,苏御才让母亲好生在灯下坐下,给她沏茶拿点心,这一番温馨的家常让大温、夫人心情无比愉悦,微笑着看看苏御忙来忙去,心底阴霾也一扫而空。
等苏御忙活完,坐在大温、夫人身边,深夜里安静无声,只听到灯花的荜拨之声,大温、夫人先开口:“这阵子你的精神似乎比先前好了很多。”
苏御抬头看着母亲,猝然说:“母亲,你和我父亲合离吧。”
大温、夫人的手陡然一颤,茶水从白瓷杯子里倾倒出来,在桌面上绘了一副起伏跌宕的图。
“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大温、夫人的手指激烈地蜷缩起来,身体也出现了微微的抖动。苏御一直想知道,母亲到底知道不知道那件事。
他看到母亲这样的慌乱,心一寸寸沉了下去,似是沉进了冰水里,彻底凉透了。
“母亲,父亲做了什么,你是不是知道?”
大温、夫人猝然抬头,曾经美丽的眼睛周围有了细细密密的皱纹,含着一点泪水,惊慌失措的模样仍旧让儿子看了心疼,因为她是那样懦弱,一切都以父亲为尊,从无自己的意志。
这一生都是这样,她如今已经四十岁了,她还有改变的可能性吗?
大温、夫人生硬地扭过头说:“你在说什么,御儿,我听不明白。”
其实她并不懂当时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已经深宵了,露水凝在草叶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披衣下地,去看自己在花圃中种的昙花,叶片仍旧闭合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开。
突然听到了细碎的说话声,急促的脚步声,隔着矮矮的院墙传来。
是一个很熟悉的年轻女子的声音:“是表哥让我过来的吗?我真的没有……我不是……”
有含糊的声音低低传来:“夫人去了就知道了。”
她一个人蹲在花圃里,身为世家女出身的人,在深夜无一个婢女陪伴,手里还沾染着泥土,这是极不妥当的行为。
她一直安安静静没有发声,但心地某个地方微微地发寒。似乎有一种跟不妙的预感,就像是很小的时候,爹娘都还在世,她渴望着娘去雁慈寺做法事能带上她,那是未成年的少女仅有的能出门的机会。
母亲见她一脸期待,便答应了她,可那之后不久,母亲就病倒了,家里开始进出大夫,一天几次的给母亲诊病,每一个大夫的话都含糊而吉利,只说再吃几服药就能大好了。
可她没能等到母亲大好的时候,原定的去雁慈寺给外祖做法事,结果却成了她母亲的法事。
她依旧去了雁慈寺,心情却完全不一样了。
从那一天开始,大温、夫人就不再有勇气期待什么。因为命运会把她的无数期待改变一个样子,面目全非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身为当家主母,虽然已经久不得苏澈之的爱护,但两人住的屋子却挨得很近,不过是一墙相隔,过了很久,她才等到了另一个急促的脚步声。
嘈嘈切切,慌乱的。
墙壁中有一道缝隙,她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等待着脚步从远处过来,然后,她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