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一道回廊继续往前头走,那长廊的尽头,种着几株芭蕉树,巨大的芭蕉叶宛如巨大的碧玉盘,擎着一整盘的雨水,到了黄昏时分,雨水更大了些,所谓春雨贵如油就是这样,如果还在村子里,到了春耕的时候,楚瑶是必然要和其他丫鬟们一样,向主人家告假回去帮忙的。好在洛家人都极和善,只要说了,必然会应允她们的要求。
年轻姑娘们三三两两的打着伞,提起裙子,露出一双双绣着花边的里裤,小心翼翼地走过田埂,到了家里先换上粗糙的衣服,头巾裹着乌油油的头发,和爹娘一块儿下田里去干活儿。
楚瑶家只有娘一个人忙里忙外的,虽她娘嫁了个男人,可跟不嫁给他也没什么区别,男人靠不住,早早就不在了。她虽年纪不小,但仍旧风姿娟秀,也不是没人继续帮她说媒的。
所谓的从一而终,为夫君守孝,都是城里头高门大户的女人才能讲究的事情。在乡下一个女人没了丈夫,田里的活儿给谁干呢?
哪怕婆家再讲究,只要一提到这个棘手的关键问题,谁都不会拦阻寡妇再嫁。可她娘却守住了。
楚瑶怔怔看着那碧绿得发黑的叶片发呆,她突然想起她娘说过的一句话。
在一次筋疲力尽的春耕播种之后,她和她娘都累的腰杆直不起来,互相搀扶着回到家,她娘买了几块膏药,点着了平时舍不得用的油灯给楚瑶贴上,说她小孩子家家,这么年纪轻轻就把腰给弄坏了可怎么办?
楚瑶却不舍得自己用,双手按着小袄子不让她娘掀开:“娘,你身体更加不好,这些膏药你自己留着用吧。”
她娘摇摇头,说:“一人一半,咱们谁也别干看着。”
楚瑶想了一想,对着她娘噗嗤笑了。
母女俩互相做对方的背后依靠,日子虽然很清苦,但也有滋有味。她晚上睡觉,让她娘抱着她睡,低声问她娘:“我听村口的五娘说,想给你介绍一个鳏夫,好像是隔壁村儿的木匠,我仿佛见过他几次,娘啊,他人挺老实的,我看过他一手好木匠活儿,而且他也没孩子。你嫁给他,不就能让他帮忙照顾弟弟妹妹了吗?”
她娘闻言,慢慢地抬起身子,靠在枕头上帮她摸头发,轻声说:“我早就听说过一个说法,一个女人啊,如果嫁了两次,等将来下到阴曹地府里,两个丈夫都会去抢她的。这女人只有一副身子,该给谁呢?”
楚瑶微微一愣,说:“是啊,那阎王爷怎么说呢?”
“阎王爷说啊,这副身体就用锯子从中间锯开成两段,一人一半吧。”她听了她娘说的话,顿时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我统共只有一副身子,已经要被锯成两段了,若再嫁给一个男人,将来我该怎么分啊?”她娘苦笑着搂紧了她,说:“慢慢的大弟二弟都大了,日子就好了,我不嫁了。”
楚瑶看着连绵如飞烟的雨丝,一咬牙对自己说,若他日真下了阴曹地府,若有不长眼的男人要自己的身体,她只会一个巴掌把那死男人扇远点,她绝对不会把自己的身体分给任何男人,因为她只属于她自己。
若有通阴师汇通阴阳,她一定要让通阴师帮她找到母亲,转告她,不管她曾经嫁给过谁,她这辈子不亏欠任何男人。
绕过回廊,进了一方院落,她已经听到一声绵长的叹气声。
到了掌灯时分,宫里头的灯已经渐次亮了起来,但这里却只有淡淡的一盏灯,照亮门前的一小方地界。
她听到一个女人抱怨的声音:“就给咱们吃这种掺了沙子的饭!这碗菜好容易看见一点荤腥,可却是馊的!”
声音愤怒不已,应该是钱馨儿的。
“你少说两句吧,省点力气。”另一个声音也不复温柔,显出几分挖苦。
吴彩屏说:“你哪怕在地上打滚呢,你以为谁会可怜你吗?白费力气,不如赶紧把肚子填饱。”
“填饱了又怎么样?这样的日子还能过下去吗?啊?我就看不惯你这样的窝囊,咱们的儿子死了,都死了!咱们俩也被关在这里,我就不明白了,我们才是受害者,皇上为何不帮咱们伸冤,反而把我们关在这没天日的地方!皇上对我们真是太绝情了!”
吴彩屏厉声呵斥:“你闭嘴!”
钱馨儿的声音渐渐转为微弱,化为一声声哽咽的哭泣。
“要不是咱们一时头脑发热,在皇上面前说那女人的坏话,咱们如今还是昭仪昭容呢,事到如今你还学不会吗?”吴彩屏的声音转为微弱,低低的,带着刻骨的怨毒。
公公吓坏了,刚想说一句,楚瑶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眼风如刀回头盯了他一眼,这一眼真是凌厉至极。他吓得脸色一变,立刻安静如鸡。
吴彩屏继续说道:“咱们的儿子肯定不是孙芸韵杀的。她都病成那样了,我问过她几次,她的话每次都能圆上,况且和她在潜邸多年,咱们难道还不知道孙芸韵的性子吗?若说她奶妈孙妈妈聪明些,会一点计谋还说的过去,她的脑子就是空的,除了想要皇上的宠爱,什么也不剩下了。”
“是啊,咱们谁不想要皇上的宠爱呢?”钱馨儿幽幽说道。
楚瑶闻言,唇边浮起一个冷淡的笑容。
这些女人,到了冷宫还纠缠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真够无聊的。
“楚瑶那女人就不要啊。”吴彩屏斩钉截铁地说道。这声音陡然变大,小宫女和公公都吓得抬头看她。
只见暮色中,她肤色莹白如雪,那一点灯笼的光斑驳地打在她的脸上,她看起来就像是水月观音般美丽。
楚瑶突然想给吴彩屏拍巴掌,有句话说的好,敌人是这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原来这句话是对的啊。
“怎么可能?她为了争宠使出这等阴狠手段!”钱馨儿嗤笑一声。
“你懂得什么,争宠和争爱是完全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