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笙把脉后，对屋中女人得的是痨病就更加确定了。
而且得病的时间绝对不断了，看她这面白气促的模样，恐怕已经发展到了中后期。洛笙侧头看了一眼男人，他正大咧咧地坐在一旁的桌子边喝茶，似乎完全没有避忌的意思，这么着还没得病，真算是运气好。
中年妇人头上戴着一个卧兔儿，望着洛笙的眼神温柔和善，她微微喘着气说：“姑娘，我知道我这痨病不好治，太花钱了。害的我儿子为了伺候我，这大半辈子也没能成个亲。”
说到这里，她又是一声长叹。
窗外的院子里，秦王和随从已经听到屋中妇人得的是痨病的话，两个侍从立刻低声说：“您还是在外面等着吧，若是染上了病气可不得了。”
秦王看了一眼镂空花窗，少女侧颜无比清新秀丽，窗上雕着的海棠花在她下颌的部分绽放。
他悄悄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若继续留在这里，不但于病人无益，反而在下属面前落下一个不珍重身体，互作妄为的印象。
身为有谋夺大业计划的亲王，他和手下们从离开京师的这一刻起，关系其实起了微妙的变化。
秦王精于权属，心中想得雪亮。过去秦王的下属不敢不服从他，从大义和职能上的双重管束，都能保证他们的耿耿忠心，毕竟他们若不忠诚于秦王，其实离开秦王府，别的人也会怀疑他们的忠诚。
但现在则不同，秦王的念想虽没有在嘴边挂着，但他身边的侍从们和一众士兵全部心知肚明，皇帝也在派精锐人马四处搜寻秦王的下落。
秦王谋划的事情，可谓成王败寇，跟着他，要么封侯将相，要么牵连九族。
这些侍从们提着脑袋跟他一起干，已经成为了一个利益共同体。
秦王如行差踏错，失去了军心，可能皇帝还没找到他的人影，秦王的大业就付之流水。
秦王终究还是点点头，手负在身后，掉头走了出去。
洛笙并不知道庭院中的事情经过，她既然都坐在病人面前了，也没有立刻走避的道理，正在琢磨该如何给病人治疗，一时有些犯了难。
要搁在现代社会，这个病虽凶险，但洛笙敢拍着胸脯子打包票，不会危及性命。
因为现代社会已经有了成熟的针对结核病的抗生素，只要病人听话，经过三到六个月的治疗，肯定病情会有大幅的好转。
可她是魂穿进古代小说里，可恨也没有带一个随身空间，医药箱啥的，只能皱着眉头望着女人发愣。
还是中年妇人安慰她，她一边用袖子挡住自己的鼻和唇，激烈地咳嗽了几声，才说：：“姑娘，谢谢你来看我，不过我的病，我自己是知道的。没那么好治。我只是……”
她又看了男人一眼：“看不着我儿娶妻生子，这就始终是我的一块心病。”
“娘，你这又是干啥，你说你想要个儿媳妇，我不是给你弄了十个过来？”男人耸动肩膀，无辜地朝后扬起下颌。
洛笙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差点吓得跳起来。
原来这间光线黯淡的房间里，靠里的一侧垂着重重布幔，布幔后方，竟用雪白的木料雕凿了栩栩如生的十个年轻女人。
这十个人都和普通女子一般高矮，非但雕工精致，且在眼睛的部分挖空，饰之以黑曜石猫眼石，雪白的脸上，或羞涩晕红，或明艳大方，或豆蔻尚小，或琦年玉貌，此外，更是将每一个女子都雕凿成不同的体态，有的半跪于地，手中托盘举起，两只盘中放着肥鸡肥鸭。有的女子正在穿针引线绣花，有的则抱着琵琶箜篌等乐器，纤指横抹，似是能听到美妙的音乐传扬而来。
尤其是房间里光线黯淡，每一个木人的脸上身上都蕴藉着丹丹呢的光晕，她们的眸中宝石随着光线明亮转动，似乎下一刻就要活着走过来一般。
洛笙确实是惊呆了，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床上的中年妇人却苦笑说：“你这个糊涂鬼，把这些木人当妻子看待，可我问你，她们哪一个能真陪着你说话谈天，为你洗衣做饭，叠被铺床，帮你生儿育女呢？”
见自己儿子又要说话，她忙摆摆手说：“你可千万别再给我做几个孙子了，我这屋子就这么大，足足挤了十一个人，还不嫌烦的吗？”
她儿子见她说话气喘吁吁，自然不好和自己病重的亲娘一针顶一线地互怼，抿了抿嘴唇，还是叹气走了出去。
妇人对洛笙说：“姑娘，你还是赶紧走吧，我得的这个病是会过人的。”
洛笙抿唇点点头，却说：“明天我还来，您的病虽然棘手，但也不是全无办法的。我既然是大夫，总要尽力想想法子。”
她出了小院，见斜对角是一个酒楼，二楼雅间临街而设，两边窗户大开，大冬天呢风呼呼往里灌，秦王一人斜倚着扶手，正看着窗下的风景。
见洛笙走了出来，他手中折扇轻摇，朝里指了一指。
洛笙却不急着进去，她找店家要了酒，仔细往身上脸上都喷了，一不小心撒进鼻子里，这烈度很高的醇酒顿时让她连连打了两个大喷嚏，脸一时间都红透了。
她知道秦王身份贵重，自己若不小心把病气过给了他，这位天选男主还不知道该怎么折腾自己呢。
可酒精能透过皮肤吸收，她多擦了几遍，顿时头沉脚轻，两脚如踩在棉上，步履虚浮，迷迷瞪瞪往里走，不防秦王这家伙身材高大，脚伸的太长，一不小心就被他绊倒了。
好在秦王还不是彻底的无情无义，见洛笙就要来个狗啃泥，提溜着她背心的衣服，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洛笙一时茫然，问：“我怎么会在飞？我什么时候学会飞的？”
秦王这阵子总是心虚烦闷，直到洛笙说出这逗人的话，他才终于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你这丫头，再能耐几分怕是真要长出一对翅膀飞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