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垂帘纤手拨筝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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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陆三乾睁开眼头疼欲裂嗓子干疼,揉揉太阳穴暗暗发誓下次说什么也得换点贵些的酒喝。稍微清醒了些,发现昨夜还满满当当的客房此时只剩下武侯惇站在窗前似有所思。陆三乾口渴难当,却不敢支使武侯惇倒茶,正准备喊小二时发现桌上放着一碗清水。

武侯惇听到陆三乾下炕的声音,转身说道:“还以为你今天醒不过来了。”

“现在......”陆三乾声音嘶哑满嘴晦气,只得端起碗一饮而尽,放下碗长舒一口气,觉得喉咙一丝清凉:“现在是什么时辰?”

“正晌午。”

陆三乾拍拍脑袋说了句“贪杯误事。”

与武侯惇出了客栈之后正要往北门方向,武侯惇说他们已经离开了陶渊城,陆三乾疑惑,放着此地好好的买卖不干瞎折腾什么。武侯惇看了陆三乾一眼,说再好的把戏百姓看多也会厌倦,铁杆川说不能总占着好地方不走,得给他人留碗饭吃。见陆三乾恍然大悟的表情,武侯惇最后说了一句:“老神棍说你能懂。”阳光下,陆三乾分明看到武侯惇一脸的鄙夷。

回到泰来居,前锋营十二卒,六人守护车辆,六人占据高点戒备。车夫杂役具已准备妥当,怕是已经等了足足一个上午。武侯惇照常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陆三乾倒是颇有些愧意的说了句:诸位久等了。

沂阳位于北国东南,整个东南沿海一带交通要道的汇集点。身为梁王项太极的亲弟弟,北国唯一的嫡亲王爷,本该陪王伴驾一辈子活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项太极竟然糊涂到放任比自己年轻十几岁的皇族远在千里之外,让这位除了皇子以外唯一具有皇位合法继承权的东阳王,在鱼米丰饶的东南七郡盘踞十几年。

百姓们茶余饭后闲聊时猜测,如此荒唐的做法多半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魏忠臣有关。

魏家在西北六郡,虽无军权,但家中食客三千,关系网星罗密布,虎踞一方。东阳王龙盘东南,私自招兵买马,拥兵十万。这些不是传言的传言,似乎只有高坐龙椅的梁王一无所知。幸亏其他公爵王侯、富甲贵族、各方势力之间均有联姻亲故,勉强维持岌岌可危的安定。

自梁王登基后,项珪璋一时迷茫无助,不知人生将何去何从。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讲,正是规划雄才伟略的大好年华。但是,身为王爷,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身份地位已达顶峰,再向前一步,便是使其粉身碎骨的深渊。项珪璋不敢想,整日如履薄冰,生怕生出一丝觊觎之心。

他玩过鸟、斗过虫、捧过戏子、盘过文玩,打猎、斗花魁、吟诗作赋样样玩到极致,并非他人阿谀奉承,是真的每样都玩出了花样。因为他怕,他不敢不用心去玩,只要稍有松懈,总有一个声音让他想起金銮殿上的那张椅子,这些所有的好玩意儿加起来都不及万一。

那些年,项珪璋每日宿醉在京城的各大妓院,似乎只有在女人的肚皮上才能发泄出心中最深处的怨恨。直到梁王的一纸诏书,御封项珪璋为东阳王,独立司法衙门,享千人护卫,任意管辖区内任职调动,这在北国开国以来前所未有。接到诏书当晚,项珪璋笑了半夜,又哭半夜,悬在头顶的利刃变成了万里长空。项珪璋多想找人分享那种压抑不住的欣喜若狂,可是把身边的人想了一遍,却发现没有一个人值得信赖,那种感觉像是乞丐

捡到了金子,不敢声张,不敢使用,只能藏的严严实实继续吃着残羹剩饭。那种孤独感更胜以往,他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到沂阳开始自己的帝国。

一路上马不停蹄,又怕被人看出他居心叵测。急于赶路的项珪璋忘记了临近分娩的夫人柳素,路途颠簸使柳素在半道早产。项珪璋站在萱罗顶盖的四驾马车外来回踱步,整整一天一夜,直到产婆请示他保大还是保小时,项珪璋毫不犹豫的选择保小。

连一句‘有没有其他选择’的话都没问。

三岁的项微木在不远处的马车里目睹了一切,从来没感受过父爱的小郡主知道失去了什么,同时也知道得到了一个小三岁的弟弟,永远不懂得什么是母爱的弟弟。项珪璋给他起名飞廉,主孤及克害,入命身。

时至今日,十六岁的项飞廉仪表堂堂。

他倚坐在项微木对面,听项微木弹奏一曲流陵散。

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忠,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弦外之音谁人懂,谁动容。

项飞廉看着已过出阁之年姐姐,青丝垂帘纤手拨筝弦,柔美恬静如娇花照水,此等美人儿可以令所有男子趋之若鹜。那又怎样,万人之上的东阳王还未开口,谁敢登门高攀。

对于他们姐弟来说,整日里花天酒地的项珪璋好似只存在于下人们的嘴里,粗略算来,有半年光景不曾见过,不知道是项珪璋忘记了,还是根本就不知道身在后院的女儿早已成年。

价值百两黄金的伏瑶琴却弹出断人心肠的悲曲,抚琴之人停下芊芊玉指,满眼柔情的看着项飞廉:“算来,那人这几天就要到了。”

闭眼沉静在曲中的项飞廉睁开剑目:“姐姐不必担心,如果那人相貌丑陋或心术不正,我会在大婚前杀了他。”

项微木蹙罥烟眉轻轻起身,来到项飞廉身边坐下:“我那傻弟弟,你我都是命中人,此事不要再提。只是我走了,怎能放的下你。”

“我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以后,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姐姐受苦。”

项微木随手拿起桌上的古朴书籍:“王爷知道你从凤麓书院偷偷跑出来吗?”

“姐姐大婚,他还能把我赶回去不成?当我得知皇上下诏将姐姐许配给那陆家三少爷时,我是既高兴又担心。姐,我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大婚之后,你再也不会受老头子那些小老婆的欺负了。”项飞廉眼角闪过一丝冰冷。

“休要胡说。”

“那些个女人哪个是良家妇女?哪个不是窑子里的贱货。要不是项珪璋宠着,她们哪个敢欺负北国郡主?等着看吧,有朝一日我要她们百倍千倍的偿还。”

项微木眼角闪烁,良久之后,轻轻说道:“姐姐有弟弟惦记,不苦。”

项飞廉松开紧握的拳头:“这是我从圣院几个老怪物那软磨硬泡拿回来的,一本《文言雕龙》,一本《夕阳箫鼓曲谱》,好让姐姐打发婚前的这几天。我安排人在城外二十里处,只要陆家人来了,我先替姐姐把把关。”说完,项飞廉起身离开,他不愿姐姐看到他泛红的眼圈,只会徒增悲伤。

项飞廉走后,守在门外的莫失、莫忘两姐妹进屋。这对孪生姐妹是项珪璋受封来到沂阳后,奶妈多次请求下,项珪璋才买下陪伴项微木左右的。从那以后,比项微木大一岁的莫失、莫忘成了她

的贴心人,身为人父的项珪璋便再也没踏进女儿的门楣。

项微木每次受到项珪璋那些侧妃的排挤欺辱时,总是莫失、莫忘代为受过,项微木记得她们身上每一道伤痕,记得她们受过的每一次痛苦。项微木同样期盼陆家人快些到来,不但为自己,也为同样苦命的莫失、莫忘。

“郡主,小王爷说的对,您的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莫失把自己当做莫忘和项微木的大姐,她受的苦和身上的伤总是最多。

“姐姐说的对,郡主,您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了。”莫忘平日里话语虽少,却最为细腻,奶妈去世后,她对项微木的照顾无微不至。

项微木关上房门,三人说起了贴心话。

八月初五,离中秋节还有十天,作为万事皆为表率的京城早已张灯结彩,奢侈嘛,天子脚下当仁不让。

张千一行护送盖住黑布的囚车行色匆匆,对繁华的都城毫无兴趣。二十几天的日夜兼程,张千口干舌燥身心乏力,回头看看众位将士个个灰头土脸,皮肤干裂黢黑,五官难分辨,汗渍流下的印迹却清晰可见。城门守卫早已禀报梁王,特赦张千众人不必整理仪容即刻进宫。

金銮殿上,张千众人跪倒在地,两旁文官武将近百人,大都是一副目空一切的姿态。梁王高坐龙椅身形消瘦,魏忠臣站立左侧,高高在上的两个瘦小老叟与殿下大腹便便的官员显明彰著。

张千尽可能的详细讲解七欲涎的症状,怕惊了圣驾。再三叮嘱之后,铁笼上的黑布缓缓掀开,梁王做足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吃惊不少,文武百官更有昏厥大小便失禁者。

张千仔细留意了下,不少武将和几位文官不行于色。这些人有的认识,有的生疏,张千默默的记下几人的样貌,不留痕迹。

正如陆英所料,梁王当即下诏,令张千等人休整两日后前往西凉;翰林院连放三只信隼,每只都携带梁王亲笔御书,令陆英接到圣旨即刻赶往西凉。责令各级关卡,陆英、张千所过之处一路放行,不得有误。

退朝之后,魏忠臣马不停蹄回到卑微草堂,他站在院中看着缓缓落下的黄叶,两鬓间又多了几丝白发。

“用最快的速度告诉魏山河,万不可对陆家人动手。”魏忠臣对着空气说完,拖动沉重的双腿走到门口,单手扶着门框缓缓坐下,一句话仿佛抽去了他所有的力气,瞬间苍老了许多。

翌日正午,西北陕甘郡魏王府内,魏山河站立在窗台边看着窗外三两孩童在园林的假山间嬉戏,身后石决明身背乌金断刀一言不发。

“妇人之仁,妇人之仁。”魏山河左手颤抖,手里只有寥寥几个字的纸条几近捏碎:“区区江湖巫术竟要让我放弃多年来的心血。”左手缓缓松开,再一次仔细看一遍字条:“老了果然就不中用了。我要让你知道,只有我才能让魏家永世长存。”魏山河烧了纸条,转身对石决明说道:“你先退下。”

石决明转身出了房间,不久,房中传出一个嘶哑的声音:“为何不让他去?”

魏山河仍然站在窗边:“他与你我不同,杀陆英,他去不合适。”片刻之后:“他那半死不活的老头子还活着吗?”

“活着。”

“好,告诉项珪璋,别误了大事。”

那个声音没再回复,屋中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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