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燊转过头来,望着她默然良久,赤色眼眸里似酝酿着什么情绪,却又转瞬归于平静。
“你先睡罢,我过会再来。”他揉揉眉心。
“嗯。”白芍应到,遂拿了屏帘支开,往里靠了靠,躺下了。
雨夜久长,她紧裹絮被,迷迷蒙蒙中唤了声“元烨”。
窗外呼啸,似有什么因风而起,不知是何物事落于她眼睫之上,凉凉的,却并无不适,反倒可闻些许清冷的香气,连她紧锁的眉头亦舒缓了开来。
“离离,只怕我不忍着,失去的会更多。”
第二日晨分,仍大雨不止。
白芍身体仍有些虚弱,大概往前的药汤缓冲时效已达时效,如今得快些服食罗勒鱼舌草罢。
宁安村竟又出现一名孩童染上石坛村瘟疫,一时接连几拨孩童猩热发病,大夫们忙得分身乏术,沈庭燊亦参与了救助。
“这样下去该怎么办哪!”一老者长叹,“石坛村皆是行尸走肉,瘟疫又传至我宁安村,我们,我们又怎能弃了这生活数年的村子!且不说,后山受阻,又能逃至哪儿?早晚得受那怪物的……造孽啊,造孽!”
沈庭燊额上渗出些许汗珠,已然三四时辰,终是协助村中大夫将几名孩童暂先安定下来。
“沈庭燊,那些孩子如何了?”白芍忧心忡忡道。
“暂且无事,只奈何医术远不及羽洛。”沈庭燊皱眉,“我们需早些回去,你先前服食的的药汤怕已至时效。”
“那我们,是要从石坛村穿过去?”
沈庭燊未再言语,神情一派冷峻。
他……怎么会知道药汤之事?
白芍顿了顿,终是未再开口。
傍晚时分雨终是停住,天仍阴沉,两人往河畔走去,欲寻些路,由一引路童子指引。
宁安村由狭长山脉环抱,方是进了石坛村,估摸仍只能前行,但如此望去,似乎过了石坛村中心不久,道路便已平阔,能四处周转了罢。
引路童子正带领他们往防桥上路,远远瞅见一身影,立即吓坏了脸色。
“石坛村的尸人!”童子吓得两眼一翻,好在被赶过来的一壮丁护住,接住了昏厥的童子,那壮丁啐口唾沫,怒道:“怎的人定未至,那石坛村的尸人就已出来活动了!便是死,也不会让你近宁安村一分!”
白芍胆怯地往沈庭燊身后躲了躲,只见那黑影逼近,竟真是一面目腐烂,全身是黑色脓肿的男人,弓着身子正发出滋滋声响,蓦地一张口,伴着一声厉叫,却是一口脓液喷出,直直朝防桥扑去。
“果然。”闻沈庭燊一声低语。
壮丁未有迟疑,咬牙提斧冲去,晃当一石斧扔过防桥,见那尸人头身分家,紫黑脓血模糊了脑袋,竟从防桥下边滚了进来,白芍吓得连连后退,只见那腐烂头颅滚入河边一湾小洼中,滋滋几声便化为灰烬了。
只觉胃内一阵翻滚,她的脸色已然发青。
沈庭燊却未注意那头颅,转向那壮丁:“卸了防桥尾柱。”
“什么?!你疯了?!”壮丁大吃一惊,“卸了防桥尾柱,让那堆怪物全都进到村子里来不成?!”
河上一片雾气茫茫,隐隐尸群已朝这边走来,白芍吓得险些瘫下,只见沈庭燊疾步上前,提剑便将防桥尾柱破了个粉碎,壮丁脸色一紫,抡起拳便冲上前去,却只闻轰鸣一声,对岸处几米桥排陷落,落入河中,尚未上桥的尸人皆停了步伐,不再上前。
壮丁呆了呆,只见那尸群散开,很快便隐入了浓雾之中。
沈庭燊折回原处,道:“尸邪蠃惧水火。”
“什、什么?”壮丁呆呆问道,“尸邪蠃?妖怪?”
“石坛村村民皆因瘟疫而死,自会让尸邪蠃有机可乘。”沈庭燊望向河面,“此妖物虽惧水,却极其难缠,寻常河水抵御不了多久,驱邪水调制起来又甚是繁琐,需得大量,然已没了多少时间,且不说石坛村内全数死尸的内脏,怕是早已沦为它操控人身的器具。”
“你道它惧水惧火,水是不行,那可否一把火烧了这石坛村!”壮丁语气有些急促。
“能抑制它的火。”沈庭燊话语却并不似寻常利索,“寻常火种,效用甚不如河水。”
“嘁!绕来绕去老子倒是听不出你有何高见!”
沈庭燊并未回话,只是久久望着雾气茫茫的河面。
油灯昏暗,宁安村村长与沈庭燊相对而坐,白芍暗暗冒了些冷汗。
“你当真不用些人手?”村长叹了口气。
“此番我一人前去即可。”沈庭燊道,“虽不知到底是何数目,但召集人手,从外支援胜算还是不小。”
他梳理了两路山势,若是能过石坛村,则可放出信螺,不多时羽洛便能前来相助,仅他一人之力,除非……索是除不尽妖尸,唯此方上策,可救助整个宁安村及她性命。
一旁眼尖的农妇发现白芍脸色不对劲,急急说到:“小伙子,既然你一人可过去,多带上一个人又何妨?我看你妻子撑不了多久,道是她急需那什么药草,我看还是先让她……”
白芍脸上已渗出细密汗珠,沈庭燊朝村长行了一礼后,走至白芍跟前,“天色已晚,回去罢。”
白芍点点头,却无力起身,沈庭燊淡淡蹙眉,将她抱起,向众人告辞,便转身回房了。
一路上风紧,她靠在他怀里,觉得甚是紧张,这些时日他们是不是太过亲密了些?不知情的农妇仍唤他们为夫妻,原本是那样毫无交集的两个人,除了秋露白栊的意外。
等等,秋露白栊……
不行,不能想那件事!
好在一回房沈庭燊便将她放下了,脸上看不出是何表情。
论实说为什么感觉两人的相处是如此自然?白芍顿了顿。沈庭燊,似乎丝毫没有将之前的事放在心上,对了,他此般保护她,不也解释过了,是因为元烨的原因么。
元烨……
她拉着他,道:“明日我也一同前去。”
沈庭燊少见的怔了怔,回回答却是一声清冽的“不可”。
“我不想在宁安村里干等着,我真的很不安。”
“你当是石坛村很安全?”
“方,方才那大娘不是说,我需得早些服食草药,”白芍急急寻找台词,“我,我不会拖累你的,相信我。”
“你其实,是想早些见到沈元烨吧?”
白芍蓦地脸一红,对上沈庭燊的赤眸,却支吾着一言不发。
沈庭燊揉了揉眉心,良久道,“我再去调一罐驱邪水,明日好生抱着,切莫离手。”
第二日天空仍只是阴沉,未下雨则少了几分胜算,沈庭燊思索再三,还是携白芍一同往石坛村走了去,一路上并无异样,待进了村,乃是一片死气沉沉。
白芍紧紧抱着瓦罐跟随于沈庭燊身后,未料被一枯枝绊倒,一个趔趄,瓦罐竟生生摔落在地,碎裂开来。
“……”
“对不住……”她不敢正眼看他。
沈庭燊扶额,将手中瓦罐递与她。
白芍小心翼翼抱着瓦罐,寸步前行。
心中一阵懊恼,她本已说明不会拖累他,然而一进村便出此事……
村中景象甚是荒凉,却未见任何尸人,大概是为时过早罢,正巧可快些出石坛村,白芍心里正想着,忽而觉得这村中景象略微有些熟悉。
等等,熟悉?
正她冥想之际,前方忽然窜出一个人影。
她吓了一跳,沈庭燊已拔剑出鞘,却蓦然一怔。
竟是一个活人?!
石坛村,竟尚有活人在世?!
眼前是一苍髯老者,却是跪扑在地,似乎十分痛苦,猛然抬头,望见沈庭燊后却是脸色大惊,直勾勾盯着他的赤眸,仓促道:
“你,你是——”
话未毕,竟已蓦然全身突肿,黑血迸出,白芍吓得一个后跌,瓦罐向其扑洒而去,刹那老者便已化为一滩黑色浓液。
分外恶心。
虽派上了点用场,却洒了大半。
却说来也奇怪,沈庭燊为何似乎反应比平常慢了半拍?
忽然发觉,那滩液体中有一个晶亮亮的物事。
“沈庭燊,那是什么?”
沈庭燊却是未朝那液体看去,兀自前行,“护符,保护了他这些时日罢,终是掩藏不住。”
“什么?”
“他方才受了尸人袭击,毒已倾身而发,我们需得快些离开。”
白芍点点头,两人正要往前走去,却见前方隐隐黑影起伏。
“很多,”沈庭燊神情冷冽,右手执剑,左手握住她,“不要离开我身边。”
“嗯。”白芍紧张的点点头,紧攥着沈庭燊半分也不敢松开。
两人行至一水潭边,浓雾中冲出一狰狞尸人,沈庭燊腾空跃起,长剑挥洒而出,带过一片寒光,白芍定眼看着,那剑法却是极其迅捷,几乎无法捕影,只夹杂一阵狂风呼啸,浓雾中已倒下数具尸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