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视许久,终是微微笑道,“好。”
两人沿着小道前行,将石坛村兜兜转转绕了个遍,彼时她以为自己的记忆已全然恢复,便是现下才晓得,望见村中景象时,那些零零碎碎的瞬间,却如何也无法忆起。
更是没了他指引,连曾经居住的那间废舍亦是找不着了。
她望向他略有些委屈的道,“你不能怨我,是你一把火将这里给烧得干干净净,我才会找不着的。”
沈庭燊似笑非笑的望着她,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便是可曾说过要怨你?”
她笑了笑,点头道,“这才好。”
曾经居住的那间废舍,便是上回石坛村一劫时便未经临,印象中很破旧,只道是当时受了村民排挤,有这么一间小屋子倒是万幸。想来起初她刚至石坛村的时候,与村民们相处好是融洽,彼时并不认得沈庭燊,因是一个处于村北一个处于村南,记得似乎偶然见过一次,见他独自一人立于小河边。彼时村中孩童皆是结伴玩耍,同她相处的也有两三女童,她欲上前同他说说话,发觉误了去邻家帮忙的时辰,便也作罢。直至后来,后来偶然间被发现,心口赤花印记。
便是那之后才晓得,他也是因了赤眸,村人连连道其不祥,抱以厌恶。
平日里同她交好的伙伴,竟是对她莫名的惧怕,更甚者拿着石子砸她,叫她离开村子,不要给村民带来厄运。
依稀记得是他冲上来,明明只有六七岁年纪,却恍若君王般的不怒自威,顽童们接连逃开。
明明方才很有气势的他,转身却是低头有些局促的向着她说到,“自从,自从养父离去后,我便习惯了这般,可你不同,你是……女孩子,而且一定比我要小,若是他们再欺负你,我一定会保护你。”
见到他一连串的话语,她懵了懵,心底却是骤然生出久而不散的感动来。
她回头望向他,发觉他正细细凝视着前方的荒地,眉目淡淡,并未带着些什么情绪。
最初于宫中见到他,便觉其总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冷意,似是生性沉稳薄凉,可如今看来,纵是他委实淡然也罢,于她,总有着不灭的温暖。
“去宁安村看看罢?”她忽而开口,“当初那好心的村妇留了我们歇息,我们却至今连其名氏皆未知晓,便是这些时日过去,也当好好去感谢人家。”
“嗯。”他颔首,继而又道,“可是此番前去我们并未捎些什么东西,拿些碎银打发总归不妥。”
她侧着脑袋微思忖了片刻,抬眸打量着他,道,“你身为太子,就没带些值钱的东西?”
他不紧不慢的答道,“最值钱的便是你了。”
“我当然值钱。”她哼了一声笑道,正欲开口继续说着,忽而仔细回味了他们方才的话语,察觉并不对劲,回望过去却见他嘴角一抹笑意,恍然明白过来。
“沈庭燊!很过分!”一双眸子瞪着他,伸手便挠过去,想不到他也会有拿她打趣的时候,方才是怎么认为他沉稳薄凉的?
“别闹,别闹。”他笑着握住她不安分的手,“现下便去宁安村罢。”
她仍旧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别过头去。
沿着栈桥一路走近宁安村,记得儿时此处是并无任何村落的,这三面环山,亦是不易,也不知为何会兴起此般一个小村落。
正有村民在村口杵着石磨,见有人前来好奇的探头张望,一旁农妇转过身来,望见两人却是一派欣喜之色。
宋将离顿了顿,脑海中约摸浮现出些记忆来,这位,便是那日接待她和沈庭燊的村妇罢?她敛了敛思绪向着其笑道,“大娘。”
“你们怎么来宁安村了?”村妇弯眸道,“当初石坛村大火,我们可吓坏了,好在后来得以扑灭,尸人之事也便去的干干净净了,倒是你们,我们皆是不知你们去了哪儿,只盼着平安便好。”
“我们现在这不平平安安的吗?”宋将离笑道,眸光里亦是心满意足的喜色。
村妇连连点着头,忽而又似想起了什么,开口问到,“对了,你们叫什么名字?当时相处了好几天都没说上名字呢,叫我祝大娘便好。”
她还未开口,一旁沈庭燊便答道,“她叫慕离,我叫慕深。”
她怔了怔,转而望向他,眼神里向着他道,这名字改得还不错。
他却丝毫未有何神情变化,一旁祝大娘若有所悟的点着头,继而又开口问到,“你们便在这宁安村多住就几天罢,怎么来说也是宁安村的恩人,祝大娘可得好好招待你们。”
便是盛情难却,两人便也接受了其好意,随了祝大娘一同回到祝家,祝大伯又是拿了茶水又是端了果子招待,待两人随祝大娘进入客房时,却闻她忽而笑眯眯的开口。
“说来也有好些时日了,两人都相安无事,怎么还不抱个孩子?”
宋将离正喝着茶,差点没一个呛住,便也是脸颊被憋得通红,抬头望向沈庭燊,却闻他不紧不慢道,“快了。”
“……”约摸日后得小心。
天色将晚,望过去早是一片昏暗,便是此刻才方到村内用食的时候,虽有些不甚习惯,但尝着这清淡的农家小菜,忽而觉得很是美味。
约摸是精美菜肴吃的多了,抑或许是回味起了儿时的感觉。
祝大娘热情的给她夹着菜,当是不好推脱,故也只得悉数吞下去,若不是后来沈庭燊替她婉拒,她想着她约摸也得吃撑了。
用膳完毕后回房,她仿佛解脱般坐于榻上。
虽是竹榻,上头垫着的厚厚绒毯却是格外暖和,许是这偏远的村落夜来更寒冷些罢,起初至宁安村时一度认为其破旧,现时却觉得分外温暖。
望着眼前的沈庭燊,他正在解着发带,墨发瀑悬,除去歇息时,似乎很少见他此番模样。
较为随意的将发丝拨了拨,他便解开玄色长袍向其走来,蓦地看得她有一丝紧张。
他却并未注意她的神情,只坐于其身旁的藤椅之上,手里不知何时拿了一素白信笺。
她转头望向窗外,漆黑一片,有些许风声擦于窗沿,恍有些出神,待回头时发现沈庭燊正执笔于案前写着些什么。
脑海中约摸有些意识,那应当是宫内的政事相关罢。
良久终是见他放下纸笔,望着眼前的石砚微微出神,待收好信封回头时,却发觉她正在望着他,忽而一愣。
“怎么了?”他有些迟疑的问到。
“无事。”她摇摇头,“只想着你别太忙了,总是有着繁琐的政事缠身。”
他伸手轻揉了揉她的额角,“这都出来游玩了好长一段时日了,还叫忙?”
宋将离别过头去,笑道,“可你依旧是太子啊,须得处理很多事务的太子。”
太子……忽而想起这个名号,她略有犹豫的回头望向他,他却似明了她的意思,半晌后淡淡开口。
“离离,你想听下去吗?”
“嗯。”毫无迟疑的答到,她望向他的双眸。
“还记得吗,你唤我大木头,是因了香囊上那个结构复杂,并不识得的生字。”
“嗯。”彼时的场景显现于脑海中,她便也是成为了白芍后才晓得,这个晦涩生僻的字,唤作燊。
“我被行卫一路从石坛带去帝京,”他望着前方,语气波澜不惊,“便是曾经那些总寻着方法排斥我们的孩童,在一个个在我眼前死去,直至他们染上了尸邪蠃。”
“彼时并不知尸邪蠃是何物,从何来,所幸出现得较少,夜里难得入睡,偶尔几次入睡也会被惊醒,本是昨日便已身亡的孩童却蹒跚走来。诚然行卫会有所注意,不过是一剑了事罢。”
宋将离蓦地一震,心底生出阵阵寒意。
沈庭燊却是止住了话语,似是注意到她的神情,良久望着她示意的眼神后终究是继续说了下去。
“至帝京,被押于一小小的地牢内,我并不知那是何地方,只晓得被关押了很多别处来的孩童,很是局促,有着刺鼻的血腥味,尸邪蠃愈来愈盛,我终是未能避开,我曾以为,也许我会成为那样一具行尸走肉罢,于你临死前答应你的,终是未能实现。”
她伸手握住他,朝他靠近了几分,每一字每一句听在耳中,却似烙在心上。
沈庭燊侧头向其笑笑,“虽是受了伤,却并无何剧变,我试着逃脱,却终未成功,已有一大批孩童被带走,我知是凶多吉少。”
“最后,几乎剩下的所有孩童,若非染上了尸邪蠃,便是为尸童所害。”
“如何度过那段时日,现时却是忆不清了。”他凝视着前方缓缓说到,“我的血浇在牢中铁刺上,经脉处袭来痛意。却是在最后一次尸童扑上来之时,眼前燃起熊熊大火,牢中铁栅竟悉数倒下,鲜血覆过之处,愈加旺盛。”
“脑海内只剩下一个字,逃。不知是何来的力气,有白光刺得双眸无法睁开,却已然一路奔跑至昏厥。”
“再次醒转,我见到了她。”
“我的生母,薰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