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仍旧是始才醒转,身边便已空无一人,她揉揉脑袋,恍觉得有些昏沉。
望向窗外,今日竟又是一派阴沉,心里生出丝丝不适感,却未料她梳洗完毕后,于寝殿前见到了正要回殿内的沈庭燊。
她正欲开口,却是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脑海里一阵沉沉睡意。
沈庭燊皱了皱眉,低声道,“再去休息会儿。”
“不了。”她摇摇头,“你今日可有事吗?便是才闲下来便又见你忙了起来。”
他微微垂眸,良久出声,“随我去趟江南罢。”
“什么?”她怔了怔。
她不知他为何会提到江南,只记得他们也只是在石坛村有过居住的时日,若说江南,她只能忆起林阳。
然林阳之事,他必然是不知道的。
“去江南,同我去见一位友人。”
她未有犹豫,点点头应声,心中却仍有疑惑。
他在江南是有何友人?模糊记忆中似乎有些微印象,却并非儿时,只记得便是近来,他何时也说到过相似的话语。
却是一时记忆不起,她转而望向他,说道,“确然我也想去江南那边看看,那我们何时出发?”
“明日罢。”他沉吟片刻,抬眸说道。
“嗯。”她答道,只记得似乎从未与他一同远游,倒也不是,诸如湘南之行那次便是,现在想来却只记得往后罗父山及宁安村中的种种,而一路从京中至湘南,皆是同沈元烨的回忆罢。
沈元烨……他现时又在哪里?
那天他同她说,等他来接她回去。现时想起心中仍有一番惧意,她不知自己为何会生出这样的感觉,却蓦然觉得沈元烨不像是她记忆里的那个沈元烨,或者说她本就对他不甚了解。
沈元烨,明明是她第一个喜欢上的人。
不,到底算不算是第一个?在很小的时候,她便对自己说,长大后,她要嫁给她的大木头。
抬眸望向沈庭燊,忽而又觉心跳加快了几分。
“当真不去休息会儿?”良久,他复又说了一遍。
“不必了。”她摇摇头,“昨夜便睡得挺好的,很暖和。”
沈庭燊微动了动唇角,却并未说出什么,良久伸手抚上她的额角,“今日无甚要事,你有何想去的地方,我陪你去。”
“好啊。”她目光里闪现出一丝喜色,侧头微微思索了会儿,忽而想起了什么。
“庭燊。”
“嗯?”
“去大相国寺罢。”她抬眸望向他,一字一句道,“求平安符,很久以前便想去了。”
“嗯。”
虽是阴沉,却也并未见何气候变化,甚是未过多久,竟稍稍觉得比之前更显暖和了点。
一叶扁舟,她坐于船舱前,江面还未结冰,却好是一番江雪美景,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色。驻足会儿回头望向身后的沈庭燊,微微咧嘴含了一丝笑意。
他身前端放着一张小小木制琴案,古琴旁一铜兽香炉正飘着缕缕轻烟。
想着这十六年来,他已然既能烧得一手好饭,又能弹得一手好琴,而自己甚是连记忆都丢失得不知自己是谁人,想想便觉可叹。
闲云山那夜的古琴声恍若天籁,如今想来仍觉心中有着丝丝感触,她便是从记忆恢复那刻起,也自太子府住下好些时日了,皆未曾见到他抚琴,此番终是想起这桩事来,便是不顾正处于江船之上也同旁人要了古琴香炉,一股脑儿推给了他。
他抖了抖眉,终是将手缓缓搭上琴弦,问到,“想听什么?”
她托着腮认真的思索道,“会的都来一遍?”
“……”
江上缓缓起了风,却并无冷意,她望着前方出神,一片苍茫景色中见水天相接,入耳的是泠泠古琴之声,恍令她有陶醉之意,约摸她儿时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会弹奏出此般令人叹为观止的琴曲罢。
“庭燊。”她回头望向他。
“嗯。”
“这首曲子为何名唤东门之杨?”
琴声忽而停住,手指轻搭于冰弦之上不再有何动作,他凝眸望向她,“昏以为期,明星煌煌。”
蓦然心里掠过一丝感动,她垂眸不语。
良久琴声又起,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抬头嘻嘻一笑。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望着他的嘴角微微弯起一丝弧度,她心满意足的转过头去,江面上一片开阔,不远处却骤现一痕白岸,约摸是快到了。
她往后移了移,轻靠于他身旁。
“以后我想听的时候,就弹给我听。”
琴声微颤了颤,却是几近微不可察,只闻他轻轻应声。
“嗯。”
沿着山路往上,她走得有些气喘吁吁,恍生出些暖意来。
沈庭燊回过头来,却是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便是你要选择的这条道路。”
“嗯,是我选择的。”她别过头去不再看他,却是犹豫会儿终有撇回头来,“快到了吗?”
“约摸还有些路程。”他望向前方,伸手握住她,“走吧。”
她带着些喘息应声道,紧紧拉住他,向着前方走去,记得从下船至现在应是走了很久,却仍未见到那大相国寺的一棱一角,现时想来却当真有些后悔选择了这条路。
却也是不好言语,她只得闷闷的走着,身旁沈庭燊侧过头来,见她此般神情倒是有了几分无奈。
“休息会儿。”他停住脚步。
“好。”她于一石阶旁坐下,扫了扫身周零星薄雪,骤然觉得腿脚轻松了许多。
忽而想起了什么,她又开口问道,“此次去江南,宋羽洛不与我们同去吗?”
沈庭燊望向她,只微微摇了摇头,未有多言,她便也不再过问,本便是无意提起。
却是好奇,此次前去江南是见谁?不过他未有说明,反正便是要见着的,也不要再问了罢。
石阶两旁的树木密密,却皆已是枯死,枝条上薄薄的压了一层积雪,像是覆得分外均匀,望过去恍然生出身于京都全然未有的感觉,比之春风晶帘,或是夏雨丝檐,更是生出一种美感。
便是坐于石阶上休息了好一会儿,她率先起身向他伸出手,“走罢。”
他顿了顿,却也未觉意外,握住她的手摇头微含了一丝笑,“等不及了?”
“毕竟曾经一直盼望着。”她移步向前走去,踏着石阶上薄薄的积雪,声音里有着些许欢快之意。
终是行至大相国寺前,她险些被自己太过虔诚严肃的模样给逗乐了,只记得拿到平安符的那一刻,心里是说不出的喜悦。
忽而发觉沈庭燊正望着她,似是从方才起便一直凝视着,她恍而有些尴尬,冲他不甚自然的笑了笑。
“嗯,有些想把你方才的模样画下来的想法。”
“你,你还会作画?”她干干扯了扯嘴角。
“并未,所以才会想画下来。”
“……”
走出大相国寺,她呵了口气,将平安符放在掌心摩挲了好几遍,忽闻身旁人开口。
“曾经一直盼着?”
“是啊。”她点点头,“可能那个时候,会觉得是个慰藉吧。心里很不踏实,有时候这样也很正常,在自己无甚希望的时候,把信念托付给一件自觉很是神圣的事物。”
沈庭燊未有言语,只同她十指相扣着,并肩行走于寺前小路上,她握着手心的平安符,继而自言自语着。
“庭燊,你会有那种感觉吗,像是找不到何所依托。”
却是一阵沉默,良久后身旁人沉声开口,“抚琴便是因了这个原因。”
她带了一丝疑惑望向他,只闻他淡淡道,“始才入宫的那段时日,诚然未觉有什么生活下去可言,只是时常想起你临走之前对我说的,便也熬过了许多时日。”
“后来便爱上了抚琴,总觉能静下心来,抑或是仿佛能在琴声中见到你一般。只记得最初写下那首曲子,便是我想说的全部,昏以为期,便是明星煌煌,也甘愿等待。”
她从未听他细细说过此般话语,恍而怔了怔,更是被一种蓦然涌上心头的情绪所覆盖。
“庭燊。”她望向他。
“嗯?”
嘴边的话语却是被咽下口,她摇摇头,欲岔开话题,“相较之下,我当是远远不如你罢,像是什么苦都给你承担了。”
“便让我承担罢。”他抬手缓缓抚上她的额角。
“不许这样说。”她低下头去。
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一只手扯了扯衣角,道,“说来这平安符,曾经一直盼着,想来也有好些时日忘记它了,于百草苑中一直消沉,那时对生命也毫无了什么期待,只记得最初想拿到平安符的时候,宁王府还什么都未有发生,自己却是早早便开始忧心了,一直想拉着他前去求取平安符——”
等等,自己说了什么。
她蓦地一个心惊,不知自己方才一愣便是一大堆话语倾出也不知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身旁沈庭燊望向她,良久缓缓开口,“……沈元烨?”
她略有些尴尬的应声,“呃,嗯。”
仿佛见到他眉毛抖了一抖……
正当她在脑海中快速的寻找台词的时候,额上却被他轻弹了一记。
“记住了,现在手里这个平安符上的名字,可是燊和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