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北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和顾小辰摊牌,问他那套150万元的房子究竟该怎么处理。
顾小辰这个胆小鬼,羞于见我,派顾老太太出场和我谈判。顾老太太的态度很坚决,说一定要卖了房子。我妈打电话给我,也一个劲地赞成要卖。
我环顾了新房,全装修好了,焕然一新。蓝色的窗帘、奶咖色的墙纸、浅棕色的沙发、紫色的被褥……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我和顾小辰亲自采购回来的。当初为了找那种带有满天星图案的窗帘,我几乎跑遍了北京的大小商店。可现在,我们还没正式入住,就要这样卖掉,我的心里有太多的不舍和不甘!
谈判的结果是,我让顾老太太给我一周的时间考虑。顾老太太答应了。可就在我左思右想的时候,中介竟然打电话给我,说顾老太太将房子挂到了他们那里,并扬言,要高于150万元的价格才能出售。
我气不打一处来,心想顾家都是什么鸟人!房产证上写有我的名字,凭什么不经我的同意就擅自将房子挂在中介?太不把我当一回事了吧。
我生怕房子给他们霸占了,那天匆匆退了原先租的地方,将东西全部收拾完后,我直接就杀进我和顾小辰的新居。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很不安生。中介三天两头就带客户来看房,对房子品头论足、指点一番。有一胖大妈还拉着我,对着那窗帘挑三拣四:“哎呦,这窗帘好难看啊!房间挂什么冷色调啊,阴深深的。”
我鄙视地瞥了她一眼,你还知道冷色调啊!更可恨的是,那帮人连鞋都没脱,就踩上了我们崭新的木地板,看得我的心像被针刺一样。
周六那天,我心中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那天中午,我躺在床上睡觉。迷迷糊糊中,就听见有人使劲地按门铃。打开门一看,又是中介那位哥哥带着一大帮家子来看房。我在心里默数了一下,竟然有7口人。
“你什么意思?中午还给不给人睡觉?”我朝中介哥哥劈头盖脸地骂道。
“还睡什么?”哥哥直接招呼那帮人进屋了,“你妈说要赶紧卖了这套房,我们心急啊!”
“谁是我妈?”我瞪了哥哥一眼,“顾老太才不是我妈,我也没有这样的妈妈。”
“好好好,不是你妈,是我妈好吧!”哥哥一把推开我,将客人带到了大厅。
我看了看那大家庭,简直晕死!一对夫妇,三个孩子,还有一个老人!那些孩子估计都在7、8岁左右,调皮得要命,拿着只水枪在那里射啊射。
我没好气地说:“能不能不射?弄得到处是水,我很难收拾的。”
孩子的妈妈赶紧抢过那只水枪,赔了一个笑脸给我。
就在这时,另一个小男生从口袋里掏出了画笔,准备朝一尘不染的墙壁划过去,我赶紧冲过去拉住了他的手,再也忍无可忍,发飙了:“滚,都给我滚。房子我不卖了。”
中介哥哥一脸诧异,想走过来和我解释,被我粗暴地推了出去。
关上门,我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在我毕业那年,有一个词非常流行,那就是“蚁族”。所谓“蚁族”,指的是“高校毕业生低收入聚居群体”,这些九成是80后,平均月收入低于3000元的大学毕业生,蜗居在位于北京郊区的唐家岭艰难度日。后来唐家岭被称作是“蚁族”蜗居地的代称。而我,则在唐家岭住了整整大半年。我一直没有告诉我家人和身边的朋友,我曾是一名不折不扣的“蚁族”。
毕业那会,我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学中文的我梦想着进报社、电视台,可是人家一看到我的学历,普通院校的本科生,就朝我挥了挥手。
我记得在人才市场面试的那次,一主考官牛逼哄哄地问我:“你知不知道北京的高校,我们报社只要哪几所?”
我没做声,等着那主考官说下去:“北大、清华、人大、广院,哦——”那死主考官还以为我不知道,纠正了一下,“就是现在的中国传媒大学。”
我那时刚踏进社会,脸皮特别薄,被人家这样不动声色地羞辱了一番,只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后来实在没办法,就找了一份帮公司写软文的兼职做着,一篇文章写千字,有100元,一个月规定我写20篇。于是我每个月都能领到2000元。
拿着这2000元,我蜗居在唐家岭里一个阴冷潮湿的地下室里,终日见不到一缕阳光。每天出门,我都可以看见和我年纪相似的同龄人,那张彷徨无助的脸庞。我当时就在想,什么时候我才能脱离这个鬼地方?而什么时候,我才能在北京真正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眼看梦想就要实现,可现实却活生生泼了一盆冷水给我,告诉我,房子、爱人,都是虚幻的;告诉我:“你辛辛苦苦在社会上奋斗了两年,现在老天要全部收回去了,让你重新回到原点,回到刚毕业的时候。”
可我不想回去了,再也不想了。现在一听到唐家岭的名字,我就毛骨悚然。我无法再想象自己住在那种终日不见阳光的地方,形同鬼魅的情形。既然选择留在北京,那我必须得有属于自己的一套房子,必须得和城市里的所有精英一样,呼吸到北京天空最新鲜的空气。
第二天,我打了个电话给顾老太太,明确无误地和她说:“房子我不同意卖。”
“不卖要干吗?”
“我自己住。”
“那你要自己供。”
我操起放在桌上的计算器啪啪地飞快算了一下,还款总额196.045 万元,分30年还清,那每个月月均还款为5445.70 元。
天啊!在广告公司,不吃不喝,我一个月也才6000元。如今李锐帮我介绍了一份工作,据说月薪也才5500元,那我还怎么供楼?
顾老太太见我犹豫,冷笑道:“没有那么大的头就不要带那么大的一顶帽。”
顾老太太的讽刺虽然难听,但却在理。没错,以我现在的能力,确实难以支撑每个月不菲的按揭。当初是想着我和顾小辰两人加起来有万把块的工资,供起来不会太吃力。可如今顾小辰撤了,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惟独这房子,留给我难言的痛。
见我不做声,顾老太太追问:“到底卖不卖?”
“不卖。”我鼓起勇气说出了这两个字。
“行。不卖的话,那你就把我家出的10万元首付还给我们。”
“那房产证上顾小辰的名字必须删去。”我气得以牙还牙。
“你还钱,我们删名。从此井水不犯河水。”顾老太太干脆利索地说。
“好。”我也斩钉截铁地应道。
放下电话,我的心情在瞬间变得格外沉重。还10万元给顾家,我应得轻松,但问题是我哪里拿得出这笔钱?我爸妈都掏20万出来了,我不忍心再问他们要老本,我这两年来的工作积蓄,也都投到这房子上了。怎么办?
愁得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中介哥哥的电话吵醒。
“苏小姐,你们的房子要不要卖?有客户要看房,约十点行不行?”
“不卖。不行。”我简单明了地回答后,直接挂了他的电话。
睡在大床上,望着我最爱的满天星窗帘,我的内心全是难过。要想在大城市立足,要想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真的需要付出代价。而这代价,我如果承受不起,就只好趁早滚蛋。
想了想我坚定了信心,从床上爬起来打了个电话给苏嘉怡。
她正在上班,我听到电话那头嘈杂的声音。我问道:“姑姑,忙不忙?”
“还行!说吧,啥事?” 苏嘉怡说话从来都是开门见山。
“嗯。”我顾左右而言他,“姑丈最近身体还好吧,好久没见他了。”
姑丈赵峰开了间服装公司,一到年末,订单就特别多,忙得团团转,生意好得不得了。他曾邀请我去他公司做文秘,被我婉拒了。我最不喜欢帮亲戚打工,不自由。
“繁嫣,有事你就说,我等会要去开会了。”
我犹豫了一会,怯怯地问了一声:“姑姑,能借10万给我吗?”
“什么?”我听见她惊讶的声音,“多少?”
“借10万给我,可以吗?”我重复道。
“你要这么多钱干吗?”
我将房子的事说了,苏嘉怡听后火冒三丈:“你和顾小辰说,10万不能退。就当是分手费和你的青春损失费。”
“我的青春没那么廉价。”我不高兴地反驳。
“你一分钱不要,才叫廉价!”
“你借不借?”
“繁嫣,不是我不想借,而是不能借。这借了就等于顾家对你没拖没欠,没补偿了。”
“我不要补偿。”
“你脑子进水。” 苏嘉怡骂道,“你爸妈知道不知道这事?”
“他们不知道,你千万别说。”
“不说的话,到时要骂死我。”
“求你了,姑姑。”
“你确定要留在北京?”
“是的。”
“哎。”苏嘉怡叹气,“你一个女孩子,何必将自己折磨得那么苦?”
“别说了,我已经决定了。只要你借钱给我,一切就搞定了,我就能安心地留在北京打拼。”
“供30年,疯了你。这辈子就做房奴了。”
“不然怎么办?”
“退掉房子,找个有钱人嫁了。”
“我这种姿色,嫁不进豪门。况且,不是说,现代女性要学会独立吗?经济独立,思想独立,人格独立?”
“屁!”苏嘉怡愤愤地说,“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你看我——”
我打断:“我知道你活得很滋润。”
“所以说女人这辈子找对老公很重要。而且不是我说你,你有套房子,其实还难嫁些。男人一般不喜欢太强势的女人。你看,现在很多女强人,都整得和灭绝师太似的,哪个男人要啊?”
我烦透了,开口问苏嘉怡借钱,她滔滔不绝说了这么多不靠谱的话。我很悲愤,但又不敢发作,只好弱弱地问了一句:“你借不借?”
“哎,不是我不想借——”
晕,又兜回去了。我赶紧借口信号不好,挂断了电话。
我一直觉得苏嘉怡是个幸运儿。大学毕业后,就嫁给了现在的姑丈。用当今社会流行的话说,就是顺利地傍上了一个大款。当年,苏嘉怡和姑丈也是经媒人介绍的。作为校花的苏嘉怡,被姑丈一眼相中,两人闪电结婚。据我妈说,他们相识时间前后不到两个月。囧!这速度绝对惊人!
我曾私底下问过苏嘉怡,为什么这么快就私定终身了,不给段时间考验考验?
苏嘉怡嗤之以鼻:“考验个屁!”然后她开始以情感专家的口吻教导我,“爱情和婚姻其实是两码事。谈恋爱时,再怎么痴、怎么疯都无所谓。开心就好,玩得就是心跳。可婚姻不一样,婚姻就是找一个过日子的人。这个人要确保能让你过上安定舒适的生活。”
苏嘉怡向我头头是道的分析:“你姑丈这人,最大的优势就是经济条件好。有房有车有钱,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这说明什么问题呢?有房有车,起码生活衣食无忧。有钱有事业,表示这个男人能让你看到未来,让你感到生活有奔头。一个人只有满足了物欲,才能去谈其他,不然都是扯淡。没钱没房,谈什么海誓山盟,都快饿死冻死,还有心情谈情说爱?”苏嘉怡感慨,“还是古人说得好,贫贱夫妻百事哀。没有物质基础,再恩爱的婚姻迟早有一天也会坍塌。”
我当时对爱情充满了憧憬,困惑地问了句:“那前提是两个人有感情才行吧。没爱的婚姻是不道德的。”
苏嘉怡摇头:“你还是小女孩,情感还处在初级阶段。这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你看以前中国封建社会的婚姻,都是媒妁之言,门当户对,稳固得很。”
“可徐志摩不离了吗?”
“徐志摩是傻子。你看,他最后幸福了吗?”
苏嘉怡最后对我总结道:“不要怪女人现实,这叫务实,没什么不好。人都有本能让自己过得幸福。”
“那你幸福吗?”
“你说呢?”我看见苏嘉怡的脸上写满了优雅和淡定,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太认同她的这种观点,我不觉得物质能取代一切。或许,正如苏嘉怡所言,我对爱情仍充满了憧憬。在我心中,我永远向往一份纯洁的、没有杂质的爱情。
回北京一周后,终于见到了李锐。她最近忙得要死,天天在公司加班加点赶方案。而我就被那套房子搞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在今天,大家都抽出时间见了一面。李锐还把单位的前台文员杨菁菁也叫了过来。
杨菁菁一见到我,立即上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还好吧?”她问。
“挺好的啊。”我笑着说。
“繁嫣,我和你说,现在分手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看,社会上离婚的也一大把。”
我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随后恨恨地瞥了一眼李锐。
李锐赶紧摆着手解释:“我可没说。”
“哎呦。”杨菁菁呵呵一笑,“不关李锐的事啦。是我男朋友想考公务员,我就打了个电话向顾小辰咨询一下。问起你,顾小辰才说你们分手了。”
我没做声,拉开椅子坐了下去。杨菁菁还在那一个劲地说:“我说繁嫣,你也是,我们都是朋友,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吱一声。幸亏我今天听到你和李锐通话,才央求她带我来见你。”
杨菁菁在我们单位,可是有名的大嘴巴,心里藏不住一点秘密。什么事经她一宣扬,整个公司肯定都人尽皆知。我很不高兴,心想我的事,公司的人一定都知道了。果然,杨菁菁说:“林春香很关心你呢,老向我打听你现在状况如何。”
李锐也补充道:“这倒是真的。他还问我你找到工作没,如果没有,就回公司吧。公司还是很需要你的。”
怎么可能回去?我觉得这帮家伙说话真不经大脑。以我现在的情况回去,公司那些人指不定在背后怎么嚼舌根呢。好歹我还是有尊严的。
我望着李锐:“我不回去,我明天就去你介绍的公司上班。”
“也行。那就重新开始吧。”李锐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
杨菁菁劝道:“繁嫣,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回来吧。你看,你在公司多受器重。林总和高总这么看好你。而且那个乔墨阳上次破天荒来我们公司了,他竟然也问起了你。”
“啊——”乔墨阳是我以前一合作公司的老总,他怎么也关心起我来了?这让我有些小小的吃惊。
李锐点头:“是啊。上次提方案的时候,他亲自过来了。一到场就问林春香,你们公司最优秀的文案苏繁嫣呢?”
“就是,弄得我们羡慕死了。”杨菁菁一脸兴奋地说,“那个乔墨阳好帅哦,眼睛长得很像吴尊。”
“吴尊是谁?”李锐好奇地问。
“不是吧?你是不是刚从山里出来?”杨菁菁咯咯地笑,“地球人都知道,他是飞轮海的成员。飞轮海你也不知道吧?一乐队,有四人,吴尊是里面最出名的。”
“切。我从不追星。”
这不能怪李锐。干广告这行,基本上没有自己的私人时间。整个人忙得像陀螺一样,脑子里全是文字、创意,确实没有闲暇时间去考虑其他事。何况李锐也是一宅女,每天除了上班、下班,家里公司两点一线外,就宅在家了。生活圈子小,没参加什么社交活动,所以现在28了,也没遇到合适的对象。她妈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整天拿着李锐的照片上婚介所,泪眼婆娑地说:“闺女长得又不赖,又有本事,怎么到现在还嫁不出去?”
据李锐气愤地反映,她妈还背着她帮她相过几次亲。
其实这在大城市,早见怪不怪。尤其在北京,这事普遍着呢。就是子女平常工作忙,没时间去相亲,父母就拿着孩子的相片亲自出马。满意了,才让子女去看。不过李锐的妈要求也高,相了几次,都没相中。
想到这,我扑哧笑了出来,问李锐:“最近还有去相亲吗?”
李锐摇了摇头,神情黯淡地说:“哎,我是彻底绝望了。去年相到现在,包括我妈帮我相的三个,我一共相了十个,没一个成。”
“怎么会这样?”杨菁菁诧异地问。
“这有什么奇怪。无非是三种情况。一是我看不上人家,二是人家看不上我,三是互相看不上。”
“就是。”我点头认同,“要是两个人对上眼,早成了。”
“你们说,怎么找个合适的对象这么难?”李锐叹气,“还是以前旧社会好啊,父母包办婚姻,不用自己操心。现在说什么自由恋爱,找一个合适的对象都难于登天。”
“谁叫你要求高?”
“我总不能是个男人就要吧。”
“好男人还是很多的,就看你会不会找。”
“那你教下我怎么找。”
我听见李锐和杨菁菁你一言我一语地辩论,觉得蛮好笑的,但好笑的同时,我自己也有些伤感。年一过,我也26了,在北京还混得一事无成,还背负着150万的巨债,这日子要怎么过啊?
见我沉默着,杨菁菁就安慰道:“繁嫣,别担心,赶明儿我也帮你介绍个,条件准好。”
我微微一笑,以为杨菁菁是说着玩,于是我也没当真,就随口应道:“好啊!”
不料在不久后,杨菁菁真领着个男人来见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