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20个小时的火车,我终于赶到了老家。我已经有一年多没回来了,去年春节,正赶上公司最忙的时候,只放了三天,然后就匆匆上班了。老家离北京很远,单是来回在路上奔波,都要去掉两天。一年多不见,出站后,站在广场上,我突然发现这里的变化还挺大的。马路都铺上沥青,干净整洁,还比之前宽敞了,由原来的两车道变成了四车道。绿化带上花团簇拥,艳丽一片,俨然一个中等城市的发展面貌。上次好像听我爸说,我们这座小城正在参与“最具幸福感城市”的评选活动,因此政府花大成本重金改善市容市貌。我心想,一个人的幸福感真正应该取决于心境,而不是环境。你看,北京、上海、广州这些大都市够繁华了吧,可我敢说,那里的人们大部分都不幸福。首先就是房价飙升得让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望洋兴叹。如果在一个地方,连套房子都买不起,谈何主人翁的感觉,又谈何归宿感?其次大城市人才济济,竞争压力大,每天都要为保护好自己的饭碗胆战心惊、忧心忡忡。这种内心不安宁的生活,怎么可能幸福?相反,在我住的这座小县城,你永远都看不见行人神情紧张、步伐匆匆的样子,他们悠闲得让人感觉时光仿佛在这里静止一样。每天都可以看见一群小老太在公园里唱歌跳舞,中午的时候,就看见下班的人回家午休,或是坐在大院里打牌、喝茶,日子过得相当惬意。在北京工作了两年,老家的这种生活总让我倍感羡慕和怀念。
我正准备拦一辆的士时,突然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
循声望去,竟然见到小海哥。
小海哥是原来我们村村长的儿子,和我是初中同学。那年中考,我考到了县城的重点高中,我家也随之从村里搬了出来,在城里买了房子。而小海哥成绩太差,什么学校都没考到,就辍学了,年纪轻轻就南下打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和他联系,听说他混得挺好的,在村里盖起了三层高的小洋房,还买了车。
“你怎么来了?”我很惊讶地问。
他打开了车门,冲我一笑:“在车上说吧。”
我看着他,他变化似乎不大,依然瘦瘦的,只是剃掉了以前标志性的胡子,显得更年轻了。我看了他的座驾,别克君威,20多万。
“小海哥,你混得很不错嘛。”
“哪有。”他腼腆地笑了,一脚踩在了油门上。
“载我到医院吧。”
“嗯,我知道。”
原来前两天小海哥回老家探亲,听村里人说我快要结婚了,就打了电话问我爸,没想到我家竟然出了状况。
“你爸和我说,你今天会到,所以我就来接你了。”
我没说什么,情绪很低落。小海哥也察觉出我的不快,就补充了一句:“放心吧,你妈没出什么大碍,现在就在医院里静养。”
我妈的心脏一直不太好,说是中度的心脏病,不能受刺激。可这次这件事,即使对没有心脏病的我而言,也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我望了一眼小海哥,难过地说:“我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地步。”
“繁嫣,别想太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轻轻地叹气,随即转移了话题:“别说我那些倒霉事了,说下你吧。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怎么说呢。”小海哥倒吸了一口冷气,“就那样吧,在外打拼,什么苦都吃过,现在总算捱过来了,开始看到曙光了。”
“呵呵”。我说道,“除了事业的曙光,爱情的曙光看到没?”我记得前两年回来过春节,我妈告诉我,村长在村里找了好几户姑娘家去相亲,帮小海哥找媳妇,就不知道相成没有。我顺便说出了这事。
小海哥哈哈大笑:“两年前了,我都不记得这事了,都是我爸妈在瞎折腾。”
“那你看没?”
“被强迫看了一次。”
“感觉如何?”
“一点感觉都没有。”
“啊——”我说,“好坏总有感觉吧?”
“嗯,非要说感觉,我就觉得那女孩胖了点,虎背熊腰的。”
我笑了:“农村不都喜欢这类型的女生嘛,好生养。”
“可我不喜欢。”
我饶有兴趣地盯着小海哥,发现他的表情很认真,不像说笑。我记得中学时代的他,玩世不恭,老爱耍酷,和一群小混混瞎搅在一起。为这事,村长曾多次教训他。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确实感受到了时间在小海哥身上留下的痕迹。这次看他,觉得他成熟稳重多了,可正因为这么长时间没见,我也不知道和他说什么好,加之心情不好,老想着我妈,所以我们就这么一路静默着,直到医院。
下了车,小海哥轻车熟路地把我带到了3楼最里间的病房。
“你来过几次啦?”我有点诧异,凭我和他的交情,还不至于熟稔到这地步。
小海哥腼腆一笑:“这两天我正好闲着,就都来探望阿姨。”
进门时,正碰上我爸扶着我妈坐起来。看到他们,委屈了多时的我,眼泪就情不自禁地滑了下来。
我妈抬头看到了我,神情一下子变得十分激动:“繁嫣。”
我赶紧扑了过去,这几天一直强忍着的痛苦、失望、迷茫全部释放了出来。
“快跟妈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妈抹了抹眼泪,问道。
我吸了吸鼻子,望了望我爸和小海哥。我爸对我使了个眼色,暗示我不要说,我明白地点了点头,“妈,你先休息,等身体好了,我们回家再说。”
我妈看了一眼小海哥,估计认为有个外人在,不好说家丑,也默许着,没有追问我。
小海哥出去打热水的时候,我爸将我偷偷地拉到一边,告诉我这几天多亏了小海哥的照顾。“这孩子现在变得很懂事了,和年少时判若两人。”小海哥当初的叛逆在村里可是闻名的,所以连我爸都知道。
我爸接着说:“小海很关心我们,天天都来医院嘘寒问暖,你看——”,我爸指着床头柜上的苹果,“这都是他买的。”
我顺着我爸的手势望去,果真看见了两大袋新鲜粉嫩的红苹果。
“你妈出院后,你要好好答谢人家。”
“嗯,我知道了。”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我整个人累得差点虚脱,眼皮也在不停地打架,快支撑不住了。我爸一个劲地赶我回家休息,说医院有他就行了。
告别了父母,坐上了小海哥的车,我终于回家了。
躺在床上,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想起这短短的几天内发生的事情,失业、失恋、妈妈住院……这些年来,我总认为自己过得虽然平淡,但还算幸福。父母双全,男友贴心,从不操心未来。可是此时此刻,我却有种深深的恐惧感,我不知道明天的路该如何走下去,未来,有谁愿意与我一起携手面对?
一周后,我妈出院了。办手续结账时,护士告诉我:“已经有人买单了。”
“谁啊?”我很意外,拿过单子一看,结款人的名字竟是张小海!
他发什么神经啊,干嘛帮我买单?正准备质问他时,我看见他笑呵呵地搀着我妈下了楼梯。
“小海哥。”
看见我走了过来,小海哥知道我要说什么,赶紧打断我:“上车吧。”
在车上,我们一家三口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告诉小海哥,这钱我们坚决要还!尤其是我,态度更是强硬,我绝不白白接受别人的恩惠。
一路上,小海哥很沉默,一直在听我们说话。到最后,他才回头朝我妈说了一句话:“阿姨,你就安心养病,钱你们到时要还再还。”
估计是我妈住院这几天,小海哥忙里忙外的,给她留下了好印象。一回到家,我妈就喋喋不休地在我面前夸奖小海哥,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还说小海哥现在有房有车,长本事了,哪个女孩跟着就享清福了。
说完,我妈朝我挤眉弄眼:“咋样,对他感冒不?”
我盯了一眼我妈:“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
“哎。”我妈唉声叹气,“反正你和顾小辰都掰了。”说到这,她把我拉到沙发上,表情很严肃地说,“现在你就彻彻底底地告诉我,你和顾小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没有隐瞒,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告诉了我妈。
她听完,大怒。
我立即按住了她的胸口:“妈,别激动,你刚出院呢!”
“哼。”我妈仍气不打一处来,“这顾小辰真不是男人,一点担当都没有。”
“妈,你还不明白吗?谈恋爱是一回事,结婚又是另一回事。”
“那也是,幸亏结婚前看穿他家的真面目,不然嫁过去就惨了。”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谈了六年恋爱,原以为可以修成正果,但没想到,事情会是现在这个局面。我妈还在担忧地说:“都不知道怎么办好,都通知亲戚来喝你的喜酒了。”
我欲哭无泪,我家的亲戚大部分还在村里,特别是我那个婶子,大嘴巴一个,她肯定将消息传遍整条村了。
农村人思想传统保守,最忌讳这个,如果传开了,不仅我臭名昭著,连我爸妈一辈子的名声都要毁于一旦。乡亲们一定会在背后说三道四:“你看,老苏家的女儿,临结婚前被人家给踹了。”
想到这,我的冷汗直冒。
我妈的情况比我好不了多少,接下来的几天,只要我一在家,她就像祥林嫂似的,问我接下来要怎么打算。
我被我妈问得头疼,感觉在家里呆不住了,就打了个电话给李锐,让她帮我留意下工作,我准备回北京。
我妈一听到北京这两个字,整个人就跳了起来:“不许去,你回北京干嘛?你现在在那里已经没有家了。”
“那你又问我怎么打算?”
“反正不许回去,一个女孩孤零零在大城市闯荡,多可怜!”
“那我去哪?”
“留在老家这里。”我妈认真地看着我,帮我分析形势,出谋划策,“你和顾小辰协商下,将你们一起买的房子卖掉,退回那20万,然后离开,回县城这里,重新开始你的生活。”
我妈说得一板一眼,我确实动摇了一下。是啊,反正我在北京混得不如意,还不如直接打包回家,再怎么样,家总比外面要强。
我妈见我若有所思,接着说:“回家后,找份安稳的工作,找个本分的人,踏踏实实过日子吧。女人这一生,不就是这样吗?”
“要找合适的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眼光这么高干嘛?要求放低点,一抓一大把。”
我反问我妈:“要低到什么程度?”
“三个字,对你好就行了。”
我诧异地看着我妈,什么时候,她的思想觉悟提高了?以前在她看来,我找对象,必须要有一定的经济基础,起码有一套房子。可就是这么个要求,放在北京、上海、广州这些大城市,肯定一棍子打死了很多年轻的80后男生。毕竟刚毕业两三年,只要不是富二代或特牛逼的,有谁买得起房子啊?顾小辰不也买不起吗?在城市,一套房子足以掏空两家的家底,所以顾老太太当初不愿意掏,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我出了这档事后,我想我妈也醒悟了。钱啊,房子啊,神马都是浮云。找一个死心塌地对你好的人,才是真理。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原来我妈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心里早已物色好了目标!
这次回老家,我明显感到陌生了许多。这座经济欠发达的小县城,正在一点点地蓬*来,铺路、建楼、植树,一步步朝现代化的都市迈进。我一直都很向往安静的地方,可现在看来,这里也开始不安静了。换句话说,这个小县城的骨子里也埋藏着不安分的因子,在蠢蠢欲动了。世界和人类之所以会进步,是因为欲望在推动,而我的欲望在哪里?
小海哥打电话给我,问我在哪里,说我这么久没回家,要带我去逛逛。我想着要还钱给他,就一口答应了。
这次住院,我妈一共花了五千多元医药费。坐上车后,我直接掏出张银行卡给小海哥,说:“密码是八个六。”
小海哥看了我半天,神情有点落寞地说:“繁嫣,你能不能别和我太见外?我不缺这钱。”
“但我也没理由白白要你的钱,这说不过去啊!”
“我们都曾是一条村的乡邻,我和你又是同学。这些钱,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吧。”
“朋友借钱都要还,何况你没有必要帮我,我家里又不困难。”我的态度十分坚决,我可不随便接受别人的恩惠。
“那到时再说吧,我先带你去一个地方。”小海哥把卡强塞进我的包里。
我知道他要带我去什么地方,赶紧制止:“我不去。”
“你知道我要带你去哪里?”
“回村里看看,是不?”回来这么多天,我一直都在县城里溜达,不敢回村里去看望那些亲戚。他们一旦知道我退婚的事,风言风语肯定会硝烟四起。农村,就是个嚼舌根的地方。很多人看你过得不好,都在背地里幸灾乐祸,落井下石,这个我太清楚了。我在那里出生长大,早就清楚这些。
小海哥嘿嘿一笑:“没关系。我带你在村里兜一圈,你就坐在车上走马观花看下。”小海哥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我们不和他们打招呼。”
看见小海哥热情的样子,我也不好再拒绝了,点点头答应了。这些年来,在外求学、工作、漂泊,一直都没什么闲情逸致回村里看下。现在就趁此机会散散心吧,反正最近整个人烦透了。
车一路飞驰着,窗外的美景却没能调动起我的心情。驶进村子大牌坊时,我的心猛地咯噔了一下,好久没来这里了,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呢?我真不敢想象。
“没事,别担心。”小海哥突然出声。
“你有多少年没回来了?”我问小海哥。自从初中毕业,我和他分道扬镳后,我们之间就很少联系。关于他的消息,都是从我爸妈口中的只言片语得来。也就是说,这些年来,我们一直都不清楚彼此过得是怎样的人生。
“我就是这两年没回来,以前年年都回家里过年。”
“哦。”我再次将视线移向窗外,此刻,车已经驶入乡间公路上了。记得小时候,这里非常安静,确实是名副其实的乡村。有着大片大片的农田,还有着映入眼帘的牵牛花,夜晚可以听见此起彼伏的蛙声。坐在池塘边,抬头能够看见点点繁星,呼吸到最新鲜的空气。这是我热爱的生活。可现在,我发现往日那片宁静的乡村已不复存在了。农田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矗立的楼房。池塘也被填了,让一条笔直的公路横穿而过。小车、摩托车,拼命按着喇叭,发出刺耳的噪音。这里已经没有我童年的影子了,我突然觉得很失落。想起大四那年特地带顾小辰回村里玩,他还采了一朵特别娇艳的牵牛花给我,我乐得屁颠屁颠的。那时太天真,以为幸福都是永恒的。如今才知道永恒的是天与地,而世间万物所有的一切,终究要绿了芭蕉,红了樱桃。
在一条寂静的小路上,小海哥冷不丁停车了。
“走吧,下车看看。”
推开车门,我惊讶地发现,前面不远处,就是一大片金灿灿的向日葵,正迎着耀眼的阳光,绽放出最美的容颜。
我兴奋地奔了过去,没想到,村里还有这样一片世外桃源。
“不是说村里的土地都分给村民建房子了吗?”我回头看着小海哥,好奇地问。
“是啊,这一块土地就分给了我家。”小海哥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香烟,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只不过我将它拿来种向日葵。”
“为什么?”我特别诧异。
小海哥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慢悠悠地拿出打火机将烟点上了:“繁嫣,你想知道我这些年来是怎么过的吗?”
“想啊。”我笑嘻嘻地说,“说说你的奋斗史,我也好向你学习。”
“你就调侃我吧!你一大学生。”
“大学生又怎么样?”我心里难过了一下,“我混得又不好。”
“那你说,怎么样才叫混得好?”小海哥吐出烟圈,反问我,“有房、有车、有钱?”
“不是。”我幽幽地说,“究竟什么才是幸福,每个人的衡量标准都不一样。我要的幸福其实很简单,就是有一份好工作,有一个好爱人,这样就行了。”
“嗯,其实我也一样。”小海哥哈哈大笑,“我想要的生活是农妇、山泉、有点田。”
“真的?”我忍俊不禁,“那你找到了吗?”
小海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就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看上我?”
“谁啊?”
小海哥闭口不谈,转移了话题:“我和你说说我这些年来的经历吧。”
我听得云里雾里。
“后来,我和朋友合伙承包了许多地皮。你知道广州的珠江新城吗?”小海哥转身问我。
我说知道啊,亚运会不就在那里举办吗?
小海哥点头:“你别看那里现在这么繁华,以前可是一片毛荒之地。早几年,我们在那个地方买了一块地皮,结果去年转手,赚得盆满钵满。”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小海哥,在心里不由地暗暗佩服。
“繁嫣,你看这一片欣欣向荣的向日葵——”小海哥指着我眼中的这片世外桃源,微微一笑,“它们总是朝着有阳光的方向生长,就像我们人类一样,朝着有希望的目标前进。所以每次当我遭遇挫折时,我就会告诉自己,要和向日葵一样,永远向往阳光,向往希望。”
我向小海哥投去了感激的一瞥,我终于明白,他今天带我来这里,讲这番话的目的是什么。没错,我最近运气背得连喝水都塞牙,也一度质疑我的人生了无生趣。可是小海哥却通过他的经历告诉我,感情的纠结比起生活的苦难又算得了什么。我也应该像向日葵那样,蓬勃地面对未来。
这些天来,为了一个顾小辰,我吃不好、睡不着,觉得人生没希望。在向日葵地呆了整整一个下午,我的心情好很多了,也算彻底想通了。
一回到家,我妈见我满面春风的样子,朝我坏坏一笑。
“妈,你干嘛?”我感到很困惑。
“繁嫣,你知道刚才谁打电话来?”我妈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我怎么知道。”
“是村长一家。”我妈生怕我不清楚村长是谁,又补充了一句,“就是小海他爸。”
“我知道小海哥他爸啊。”我很纳闷,“他有什么事?”
“呵呵。”我妈显得很激动,“繁嫣,俗话说,上帝在关闭一扇门的同时,也为你打开了一扇窗。”
我不耐烦地打断:“妈,你别兜圈子了,有话快说。”
“好,我说,他家求婚来了。”我妈望着我,不像开玩笑。
“啊?”我大吃一惊。
“真的。”我妈以为我不信,赶紧接着说道,“村长就说小海一直都暗地里喜欢你,说这些年来没找对象,其实是为了等你。”
“怎么可能?”我觉得村长在瞎掰。
“怎么没可能啊?”我妈振振有辞,“他不喜欢你的话,为什么对我们家这么好,还帮我们出医药费。”
我想起下午小海哥说到感情的话闪烁其词,讳莫如深,敢情农妇是我啊?
就在我觉得莫名其妙时,小海哥的父母——村长和张大妈,闪亮登场了!他们提着大包小袋的东西直闯我家的客厅。
这么多年没见,村长明显老了,头发都白了,脸上的皱纹一条一条的,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而张大妈见到我,就眉开眼笑地朝我打招呼:“繁嫣,也在啊?”
我妈向我使了个眼色,暗示我进房间。
我很顺从地离开了。
关上房门,我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思索着到底要不要回北京。
正困惑时,李锐打电话来了,兴冲冲地说她帮我找好了工作。
我吓一跳,心想这速度还真神。
李锐解释,是一家还算大型的地产公司招内刊编辑,正急需人手。她一朋友,恰好是这家公司的人力部主管助理。于是李锐就通过她的关系帮我递了一份简历,中文专业、有两年的工作经验,有良好的文字功底。主管一看,立马拍案要人了。还问我什么时候能上班,希望越快越好。
我一听,还真有点犹豫。我妈的话对我不是没有一点影响,我也正在考虑回北京的意义。顾小辰都不要我了,我还回北京干嘛。
李锐听完我的想法,对我破口大骂:“苏繁嫣,你丫这辈子就毁男人手上了。做女人,得独立,知道不?”
“怎么样才算独立?”
“起码经济上得独立,要有一份自己的工作。”
“那我在老家也可以随便找一份工作。”
“问题是那是你想要的生活吗?”李锐质问我。
我叹气:“李锐,我不像你,非要做什么女强人。我只想找一份安稳的工作,找一个好人嫁了。你说我庸俗也好,渺小也罢,我追求的人生就是这么平淡。”
“苏繁嫣,这不像你啊?”李锐苦口婆心地劝我,“以前在公司斗志昂扬、激情万丈的你去哪了?一个顾小辰就把你彻底击败了?”
我静静地听李锐说下去:“你啊,就当以前的人生误入歧途了,现在重头来过吧!赶紧回北京来上班!”
“你给我几天时间考虑吧。”
“还几天?人家公司缺人哪,急着要。”
“好吧,我尽快给你答复。”
挂了电话,我的心情有点沉重。看来,想和北京撇清关系,还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
客厅里传来一阵阵的欢声笑语,尤其是张大妈的笑声,爽朗朗的,像遇到天大的喜事似的。有这么开心吗?我好奇地走到了门边,悄悄地开了一条缝,想听下他们在说什么。
我一听,脑袋都大了,这闹的是哪出啊?这事先也没有通下气,突然就杀上门了,真让我措手不及。
想起小海哥,坦白说,我挺感激他的。做同学时,他就对我很关照。记得那会学校外的小混混特多,可因为小海哥的关系,他们都不敢招惹我。我亲耳听见小海哥对那群混混说:“苏繁嫣是我妹子,谁惹,我和谁急。”
是的,我就是他的妹子,他就是我的哥哥,我们之间没有爱情!
既然没有爱情,那小海哥的父母提什么亲,不是瞎搅吗?
“那好吧,你们考虑下,我们迟点再来。”这是张大妈的声音。
我赶紧开门出去,想澄清事实,不料我妈一把站了起来,拉住了我,笑呵呵地说:“繁嫣,送下村长他们。”
我狠狠地瞪了我妈一眼,心里很不痛快。
客人走后,我们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商议我的终身大事。
我妈很高兴,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她肯定想不到我们家会钓到一金龟。
说小海哥是金龟一点都不过分。众所周知,他在村里有一栋小洋楼,刚张大妈还说,他们在县城还买有一套200平方、四房两厅的房子,有房有车,家里没负担,长辈心中的乘龙快婿,估计这回我妈做梦都会笑醒吧。按她的话说,找一个对我好的人,她就心满意足了。
小海哥显然对她口味。
我妈一脸喜气洋洋:“繁嫣啊,咱家终于否极泰来了。”
我不忍心扫她的兴,就沉默地坐着。
我妈继续说:“你看,这头你刚吹了婚事,那头就有人来提亲。老天啊,就是爱捉弄人。”
“哦,对了——”我妈像想起什么似的,赶紧补充道,“刚才小海家硬放了五万元礼金在这。”
“妈,你怎么能收人家礼金呢?”我不高兴地指责我妈,“我们又没答应这门婚事,这钱不能收。”
“我也知道。”我妈将一大沓钱放回袋子里,“这不就征求你的意见嘛。要我和你爸说,小海这孩子真不错,比顾小辰要好。”
“别提顾小辰。”我现在一听到这名字,心里就冒火。
“我还真是要说下。”我妈一副不说不罢休的架势,“你看,顾小辰啥都没给我们,没礼金——”
“这不还没结婚嘛。”我爸纠正。
我妈白了我爸一眼,继续说:“没戒指,如果不是我态度强硬地让你们买房,你们还没房子,裸婚了。”
“妈,你现在不是不介意这些吗?你说找一个对我好的人就行了。”
“是啊,小海就是真心对你好啊。旁观者清,我看得清清楚楚。”
“可我和他不合适。”
“哪不合适?”我妈不明白地问。
我爸在一旁很沉默,片刻,他才开口:“让繁嫣自己做决定吧。”
还是我爸通情达理。
人生大事,当然得我自己做主!
我决定找小海哥谈谈。
小海哥将我带到了我们县城的一家名为“好运来”的餐厅。这间餐厅足足有两层,装修得挺时尚、挺高档的。此时正好是中午时分,吃饭的客人特别多,生意十分红火。
小海哥拉着我上了二楼的一间包房,冲我神秘地一笑:“我介绍餐厅的老板给你认识。”
我环顾着四周人头攒动的热闹场面,心想这老板一定忒有钱。
推开房门,一个明显发了福的中年男人笑嘻嘻地站了起来。
我一看,怎么这么面熟?
“繁嫣,还记得我不?”那男子赶紧走过来和我握手。
我上下打量,在脑海里搜索着信息。
“不是吧?去了大城市,就不记得我们了?”
谁啊?我想半天都想不起来。
“咱班同学,以前坐在你座位后,老爱拽你辫子的。”小海哥提醒我。
“哦。”我恍然大悟,“是二毛啊!”
“现在才想起来?”二毛佯装一副很受伤的样子,“真是贵人多忘事。”
“不是。”我赶紧解释,“我记得读书那会你瘦得跟竹竿似的,现在可是一副成功人士的架势,我都不敢认了。”
“哈哈。”二毛笑得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
我发现我挺悲哀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是混得最不起眼的一个。那些同学,男的要不就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有房有车;女的要不就嫁人生子,衣食无忧。不像我,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挣扎,看不见未来。读了这么多年书,究竟是为了什么?找一份吃不饱饿不死的工作,省吃俭用还房贷,这一辈子还有什么乐趣?
想到这些问题,我就觉得很伤感,连二毛招呼我坐下我都没听见。
“有心事?”二毛关心地问。
我摇了摇头,掩饰地说:“看见你开了这样一间餐厅,给震撼住了。”
二毛嘿嘿一笑:“你还不知道幕后老板是谁吧?”
“不是你吗?”我惊讶地问。
“我是小股东,真正的大股东——”二毛望了小海哥一眼,朝我努了努嘴。
是小海哥?
小海哥不好意思地点头:“二毛说要开家餐厅,缺点资金,我就投点钱进来,权当支持了。”
“哇。”我羡慕地看着小海哥,说:“你搞的项目还蛮多的。”
三个人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默中,过了一会儿,还是二毛打破了寂静:“你觉得小海怎么样?”
我看见小海哥的脸刷一下红了。
二毛立即哈哈大笑,转向我说,“繁嫣,你还不知道吧?小海和人打架时可是很凶狠的,但一见到你,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别乱说。”小海哥赶紧踹了二毛一脚。
“你不要不好意思承认,我都和你说过很多遍了,喜欢就要主动去追,要敢于表白。”
“你今天废话怎么这么多?”
“繁嫣。”小海哥望着我,轻轻地说,“二毛的话,你别介意。包括我的父母去你家提亲,你也别有压力。我不勉强你,真的。只要你过得幸福就好。”
听到小海哥的话,我的眼圈顿时湿热湿热的。我爸妈说得没错,小海哥确实是一个好男人,我很谢谢他这么为我着想。可是对他,我没有半点爱情的成分。他只是关心我,呵护我的邻家哥哥。
“你真的不给张小海一个机会?”我决定回北京的前一晚,我妈再次问我。
“妈,我说了,我和他不合适。”
“那五万元怎么办?”
“退回去呗。”
“哦”,我突然想起了小海哥帮我们垫的那5000元医药费,赶紧掏出了银行卡,递给我妈,“顺便把5000元一并还了。”
“嗯。”我妈应道。
我边收拾东西边将想法告诉我妈:“我还是得回北京处理我和顾小辰的那套房子,做个了断。至于是否留在北京,我再认真想想。”
“还有什么好想的?”我妈嘟囔着嘴,“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说你回北京干嘛?没房子、没男友,一个女孩孤零零在外,又辛苦又危险。”
走的那天,小海哥来送我了。见我爸妈都在,他欲言又止。于是我妈知趣地拉着我爸走开了。
小海哥望着我,一副挺难受的样子。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别这样,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是不是我家人的举动吓到你了?”小海哥似乎鼓足了勇气,开口问。
“当然不是。”
“如果你离开是为了躲避我,大可不必这样。”
“说什么呢?”我注视着小海哥,认真地告诉他,我还得回北京处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其实下定决心回北京,不仅仅是因为那套按揭的房子,更重要的是,经过这些天的思考,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在哪里跌倒就应该在哪里爬起。北京曾给我带来了很多欢乐,但也带来了更多的疼痛。我承认我是一个失败者,可正因为失败,所以我得回北京找回属于我的成功。
我记得以前我们宿舍有一女生,也是谈了我们学校的一北京男生,两人处了整整四年。结果毕业时,那男生把她给踹了。她伤心绝望了很久,然后就离开了北京。从此和北京的同学断绝了一切联系,包括我们这些死党。有时在Q上见她在线,无论我发什么表情或说什么话给她,她都置之不理。我想北京是她的伤心之地,她不和我们联系,或许是想忘了北京的一切吧。
但我不会这么偏激,顾老太太不是一直都看不起我吗?那我更得在北京活得好好的,证明给她和顾小辰看,我苏繁嫣,也是有人爱的。没有了他们,我照样可以活得很好,而且还活得出色。
我要在北京证明我的人生价值,� ��就是我回去的真正目的。
“繁嫣,我有没有给你带来很大的困扰?”沉默片刻,小海哥问。
“没有。相反你给我带来了很大的信心。”我微微一笑,“还记得在向日葵地你说过的话吗?你说,人应该时刻充满着希望。这就是我回一趟老家,最大的收获。”说完,我轻轻地拥抱了一下小海哥,和我爸妈道别后,踏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
不久,小海哥回南方了。这一切恍惚得就像做了一场梦。梦醒后,大家各奔东西,在各自的生活轨道上奔跑着,为了虚无缥缈的明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