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电时间仅仅六秒,却好像过了一整个世纪。
赵直的双眼睁开,却控制不住眼皮的跳动,他的下颚和嘴角都在小幅度地震颤,胸腔剧烈地起伏。
胃内残留的豆沙包全部都吐了出来,吐在了衣服上。
170mA的电流从赵直的头颅穿梭而过,荡平了他脑袋的荆棘,荡平了他四肢的蛮力。
四肢无力,肌肉萎缩,头脑悬空的赵直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平静和安详。
这种平静只有在孩童时候,躲在母亲的怀抱中,吸允着天泉般的乳头的时候才能体验得到,面带纯真的笑容,安全,自由,舒适,无忧无虑……
可是,这并不是真的自己。
意识呢?
思维呢?
情绪呢?
在通电之后的几十秒钟里面,作为人类生存根基的这所有一切都没有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眼前的景物逐渐清晰,四周的力气慢慢回来。
脑中的思维缓缓流动,体内的情绪开始流窜。
赵直深吸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手指和脚趾,他的瞳仁一点一点聚焦了起来,对准了面前两个女人的面孔。
“电击疗法?”赵直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疲累,疲累中带着一丝无奈,无奈里面夹在着嘲弄。
“这就是最先进的无抽搐电痉挛疗法。”
梅医生盯着赵直的双眼,阴气森森地道,但她的语气中依旧流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喜悦。
亲自操控电疗仪,给一个肉身通电,这种感觉是怎样的,怕是没有人比梅医生更加了解了。
“很好。”
赵直缓缓吐出了这两个字,然后偏过头去,闭上了眼睛,他的牙关紧咬,奋力压制住眼眶中的泪水。
那是屈辱的泪水。
那是不甘的泪水。
那是无可奈何,被命运摆布的泪水。
赵直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了双眼,他的双眼睁得很大,里面布满了血丝,看起来异常恐怖。
“是不是已经感觉好多了?”
梅医生似乎是故意这么问的,或许她根本就不在乎赵直的答案。
赵直的下颚扭动了一下,整张脸呈现出了一种奇怪的紫红色。
赵直没有说话,再次闭上了双眼。
梅医生似乎笑了一声,或许是体验到了一种征服的快感。
她走到墙壁旁,按下了一个黄色的按钮。
没过一会儿,房门被打开,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护士伫立在门外。
身材高挑的女护士微微低头道:“郑护士长去重病楼了,梅医生有什么吩咐,尽管和我说。”
梅医生抬起头,斜眼打量了一下这个女护士,眼神似乎微微发生了一些变化,但迅速消逝不见。
“带走吧。”梅医生坐在椅子上,阴气森森地道。
“好的,梅医生。”身材高挑的女护士应了一声,然后朝着身后招了招手,接着便迈步走进了房间内。
女护士走路的时候头顶上的护士帽微微晃动,像是随时都会掉下来,她伸出一只手轻按了一下护士帽,嘴角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容。
赵直睁开眼,看见女护士走了进来,他还记得这个女护士,在刚刚进来的时候,就是她阻止了那个长相丑恶的院警对自己的殴打。
这个女护士不是别人,正是章悦。
当章悦走到床边的时候,赵直身上的皮带已经被抽掉了,赵直缓缓从床上走了下来,他的腰有些弯曲,腿脚也在颤抖。
赵直一只手撑在床上,低垂着脑袋。
然后慢慢地,赵直缓缓挺直了胸膛,将头颅一点一点地扬起。
他的力气虽然还没有恢复,但并不能阻止他昂首阔步。
两名院警站在旁边,手拿警棍看着赵直,章悦站在一侧,紧盯着赵直,梅医生侧眼斜瞟着赵直,小玉有些发愣地望着赵直。
五双眼睛扫在赵直的脸上身上,似乎都在等待着赵直发作,或者等待着他有什么别的动作和行为。
但第一次,赵直让他们失望了。
赵直双唇紧抿,一声未吭,缓缓朝着门外走去。
章悦偏过头看了梅医生一眼,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疑惑。
梅医生没有说话,带着口罩的脸上也看不见她的表情到底是怎样的。
章悦对着梅医生微微颌首,然后跟在赵直和院警的身后走了出去,将房门缓缓闭上。
房间内只剩下了梅医生和小玉两个人。
梅医生摘下了口罩,抬起头望向了小玉,阴森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愤怒:“你怎么了?”
小玉身子一抖,似乎刚刚是陷入了思索当中,她低下头望着椅子上的梅医生,冰冷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慌张。
“我没事。”
小玉的声音还是冷冰冰的,但语气中却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奇怪情绪,像是惊慌,又像是恐惧。
梅医生站起身子,走到了窗台旁,将银灰色的窗帘拉开。
正午的阳光照射进来,铺洒在地面上,像是一块一块的金条,发出耀眼璀璨的光芒。
红豆沙的残渍在黑色的皮裤上缓慢流淌,小玉的身子逐渐蜷缩成了一团。
黑暗和仇恨,永远是见不得光的。
走廊内。
赵直这一次没有被押解着回到病房,而是自己主动走回了病房,章悦和院警在身后跟着,只是为了确保他不做傻事。
四楼几个病房的门纷纷打开,一颗颗脑袋从门后探了出来,望着在走廊中缓步行走的赵直。
他们都听见了不久之前赵直那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叫骂,他们也知道他肯定刚刚做完电疗。
可他们却不知道,为什么赵直依旧抬头挺胸,看起来一副毫无所惧的模样。
赵直走过了他们的身旁,没有看他们一眼,他的腰杆挺得笔直,双眼目视前方,一眨也不眨。
孙震阳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似乎是想要去搀扶赵直,却被赵直给一把推开了。
“你没事吧?”孙震阳面带关切地问道。
赵直没有说话,跨步走进了病房。
孙震阳将房门虚掩上。
在这里,没有到晚上的熄灯时间,是不容许病人关上房门的,最多就是虚掩。
赵直鞋子也没脱,就直接躺到了床上。
孙震阳喊了两声,见赵直没有反应,他在房间内踱了一会步子,然后也躺在了自己的病床上。
时间在缓慢流逝,赵直躺在病床上一动也不动。
他的双眼闭着,可并没有睡着。
他一句话都没说,并不代表他无话可说。
他呼吸很平稳,并不代表他胸腔内没有怒火。
只不过这一切,被赵直硬生生给压了下去。
他的体能还没有恢复,他的思维依旧有些混沌,这一场电疗让赵直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精神屈辱,他觉得自己像是被阉割了。
阉割的不是肉体,而是思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直猛地睁开了双眼,然后从床上一跃而下。
赵直快步走进了洗手间里面,站在了镜子面前,望着自己的脸。
这是一张发红肿胀的脸,带着疲惫和衰落。
赵直的嘴角拧动了一下,他伸出手,从破碎的镜面上,取下了一片碎玻璃。
赵直将自己手腕上的袖子捋了上去,露出了整条胳膊,然后将玻璃的尖角对准了小臂外侧和肘关节的相接处缓缓刺了下去。
碎玻璃刺穿了皮肤,鲜血如同泡沫一样滋滋冒出。
赵直紧咬着牙关,缓缓仰起头,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疼痛感袭来,碎玻璃割裂开皮肉的声音响在耳畔,那是最真实最原始的天籁之音。
就在这时,房门‘砰’地一声被打开。
孙震阳站在门口,瞪大了眼睛道:“赵直,你在干嘛?!”
赵直慢慢回过头来,脸上露出了凶恶的表情。
他盯着孙震阳,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我要记住今天!”
话音刚落,赵直手腕猛然用力,‘噗嗤’一声,鲜血飞溅而出,将破碎的镜面染得通红。
一道半寸左右的血槽出现在了赵直的胳膊上。
血槽中快速流淌的,绝不仅仅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