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支行四楼小会议室。

副行长成宝华正在主持召开各网点主任参加的旺季营销调度会议。这是成宝华提拔成江北支行副行长后，第一个旺季营销，也是考验他的工作能力和树立威信的关键时期。

陈海生跟他谈过话，明确地告诉他，他的时间精力主要用在公司业务上，言外之意个人业务全靠他自己，也给他下了死命令，综合考核必须确保市行前三名。于公于私他都得使出吃奶的劲来，证明自己的工作能力，证明陈海生没有推荐错人。

成宝华肩上的担子确实也不轻快。眼看旺季营销已经对半，有几样指标测算下来，在市行排名仍靠后。此刻他面临的第一大难题，仍是个人不良贷款的催收。尽管支行不良贷款的形成有历史原因，但是现官得理旧账，市行考核办法也不会考虑历史原因。

上推几年，银行业提出的口号是“存款立行”，以后又改为“存款兴行”。各行间围绕存款开展的竞争趋于白热化。存款的竞争，其实就是客户的竞争，银行的所有员工，纷纷利用业余时间，走街串巷走亲访友，求爷爷告奶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拉存款。

但是一个区域存款总量是一定的，到了一定程度存款再增长都很困难。当时社会上广为流传的一句话：“一人干保险，全家不要脸；一人干银行，全家都得忙。”说明了保险工作刚开始时的艰难和银行吸存的困难。

当时的支行行长李易峰奇思妙想，以大力发放个人贷款来促进个人存款的增长。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来看，都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好方法，贷款带动存款，越来越成为银行稳存增存的主要手段。

那时候江北区股票市场刚刚起步，股票赚钱效应十分明显。广大的公务员心思根本不在工作上，上班第一件事就是议论昨天股票的涨跌，盈利的多少，着急的就是钱太少。

当时限于对股票市场的认识，各家银行根据国家的要求，都有明确的规定：银行发放的个人贷款，不得转入股市，也就是严禁个人贷款炒股。但是为了拉住客户吸引存款，对于贷款的用途，银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在这一思路指导下，江北支行抢先发展了一大批有贷款需求的个人客户。自然不乏公务员，包括教育、卫生、医院职工等优质客户群体。实事求是讲，这也为后面几年，江北支行个人业务的发展打下良好的基础。

但是再好的客户群体，也有不好的个体。

江北区的绝大多数公务员，都能够按时归还贷款。自然也有一部分人，由于炒股亏本或者经营不善，或者其他的不良嗜好，种种原因造成还款困难，或者认识不到位根本就不想归还贷款。总以为钱是国家的，可还可不还。这部分人大约有近40人，人均贷款0万元，成了江北支行1000万个人不良贷款的生力军。

之前成宝华也想过许多办法，包括让员工上门催讨等，对有些客户也进行了起诉，但是收效甚微。原因是欠款者主要分布在公安、城管系统和区属下属企业。这部分人对待银行员工上门讨债，论能力论经验论身体强壮程度应付起来均绰绰有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文静瘦弱的银行员工自然不是其对手。

再就是成宝华和行里聘请的律师，虽然依程序对部分欠款客户进行起诉，法官也多半是睁只眼闭只眼，最终是赢了官司法院执行难，照样要不回钱来。

自旺季营销以来，为了这批不良贷款的处置，成宝华成了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怪兽，烦躁不安，焦头烂额。偏偏今年旺季营销不良贷款回收是重头戏，在各项指标考核中占比最高。一千万的不良贷款难题破解不了，江北支行个人业务考评进前三就是墙上挂帘子—没门，成宝华也是愁白了少年头。

根据会议议程，各网点主任正在依次汇报本网点的业务指标情况，以及对落后指标的促进措施。最后轮到刚刚提拔的中心大街分理处主任沈德新发言，因为一直在中心大街工作，对业务对客户对指标的分析还是实事求是，信心满满。唯独提到个人不良贷款时，情绪一下低落下来。

一千万的个人不良贷款，都集中在他的分理处。这段时间他也是费尽了心思，把全中心人员分为几个小组，利用晚上时间到欠款人家里，上门催收，但是效果不够理想。最可气的是女柜员还经常遭到不讲理的欠款人的言语骚扰，回来后哭哭啼啼的再也不愿意上门催收了。沈德新讲着讲着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头。

成宝华听着各位分理处主任的发言，感觉月底完成市行核定的指标还是有信心，不良贷款处置除外。但是在下属面前，特别是在旺季营销的关键时刻，气可鼓不可泄，提起精神清清嗓音，简简单单地做了会议总结，无非就是要求大家振作精神，继续努力，带领员工完成任务之类。

散会后往办公室走，内心焦灼心情沉重。

刚进办公室就接到陈海生电话，连忙接起来：“喂，陈行长，找我？我在办公室。”

陈海生：“成行长，你立即联系区政府刘志栋主任，商量一下为几位区政府领导办理个人贷款的事情。我在市行不便多说，我俩刚才通了电话。”

成宝华：“好。我马上联系他吧。”

放了电话成宝华，心中一动，随即想到正发愁的几十个公务员贷款逾期不还的事情，说不定刘志栋可以帮上忙。

连忙跟刘志栋打电话，刘志栋也正急着找他呢，让他赶紧到区政府办公室。成宝华反而不急不躁地一边走一边盘算着，到了刘志栋办公室，熟人见面开门见山，成宝华很快就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区长亓东方节前到北京出差，在政府驻京办事处，偶然机缘认识了北京书画界大名鼎鼎的几位画家。其中一位是中国书画家协会副主席刘晓军先生，亓东方对他也早有耳闻，知道他的字画作品的价值，一平方尺已经超过百万了。他还了解到，北京政界高层人物，都以收藏到他的字画为荣，他的字画还有巨大的升值空间。自然刘晓军和北京上层人物交往密切。

亓东方也是为了工作的事情到北京活动。他在江北工作快到点了，尽管政绩突出，市委组织部也透露有意提拔他当副市长，但是进不了市委常委。心有不甘，他属于省里挂职下派干部，自然谙熟为官之道，想到北京找找门路，更进一步。

他敏锐地感觉到，刘晓军是个可结交的人物。为了和刘晓军套近乎，通过中间人，请出了刘晓军等几个画家，凑了一次饭局。酒席上双方性格相投，酒喝得尽兴言语投缘。

亓东方隧以江北区政府的名义，邀请刘晓军等几位画家，到江北区科技工业园参观指导，和开发区的企业家展开合作交流。

历史上特别是明清两代，江北就是北方名城，也出了不少的达官贵人，文人雅士。旅游景点风景区众多，顺便可以旅游写生。

双方一拍即合，酒席散后，刘晓军更是画兴大发，铺上宣纸，即兴为亓东方画了一幅整四尺的“梅鹤同春”图，画面梅花盛开仙鹤展翅栩栩如生，寓意双方合作前景会像春天般美好。单这幅画照现在的行情算，也值几百万了，亓东方非常激动，无以为报。

临分手刘晓军暗示亓东方，近期孩子操办婚事，手头有点不宽裕，自己还有早期画的二十几幅画，可以优惠给亓东方，总价一千来万元。亓东方为了彻底结交刘晓军，极其痛快地答应下来，因为刘晓军也透露，他可以为亓东方工作的事情牵线搭桥。

回到江北区，亓东方召开了区长办公会议。提出来为了扩大江北区科技开发区的知名度，提议近期邀请中国书画家协会副主席刘晓军等几位画家，来江北区交流参观写生，“政府搭台，书画牵线，企业唱戏”，争取把江北区的高新科技企业推广到首都北京去。提议自然获得通过。

亓东方又暗示几位圈内距离近的副区长，他出面牵线，用极其低的内部价格，购买几幅刘晓军的字画，收藏几年后出售，就不只是几倍几十倍的利润了。说起来刘晓军确也大名鼎鼎，画家网首页就有他的作品展示。毕竟中国画家协会副主席也是头衔赫赫，网上都实名实姓可以查找到的。

亓东方在内6个人，商定每人00万购刘晓军1幅作品，手头都没这么多存款，只好相互担保找银行贷款。亓东方安排刘志栋操办此事，让他联系一家银行，为6位领导贷款后直接汇到北京。刘志栋尽管毫不知情，却也不敢掉以轻心耽误工作，马上联系陈海生。陈海生为了郑晓霜贷款的事，正在市行陪着燕兵忙得焦头烂额，于是安排给了成宝华。

成宝华脑袋飞快地转着，其实上次办公会他跟陈海生提过，为了尽快发展个人贷款业务，抢占并巩固公务员市场，计划请示市行，给江北区政府所有公务人员集中进行批量授信，每人额度在50万元左右，并且近期就要操作。

陈海生既然安排，区长级别的领导在银行都属于极优质的VIP客户，想来市行审批部门不难通过。可是此刻成宝华一门心思，只是想借助这件事情通过刘志栋，如何把现在的不到一千万的不良贷款收回来，不影响旺季营销考核。

成宝华表情平静地望着刘志栋，“陈行长正在市行协商几位领导贷款的事，凭陈行长的工作能力和在市行拥有的人脉，贷款应该能够审批通过，不会让你为难。”

刘志栋心情放松下来：“可是只有几天的时间，来得及吗？”

成宝华：“咱们现在可以开始准备。手续也非常简单，就是需要提供几位领导的资料，像身份证复印件、户口本复印件、收入证明等等，其他的资料我来准备。实在来不及就让陈行长协调市行审批人特批。”

刘志栋：“好，这些资料我都有现成的。”

成宝华老练地喝口水，有点作难地看着刘志栋：“有个事情行里正在解决，有可能会影响到审批进度。”

刘志栋：“怎么？我能帮上忙吗？”

成宝华继续不慌不忙地道：“对你来说不难吧。其实在几年前，行里跟政府合作过公务人员批量授信贷款的事情。大部分人员都能够按时归还贷款本息，现在有十几名人员，还拖欠着银行部分本息。数额也不大，多的0来万，少的只有几万块钱。我做过调查，其实他们都有钱，只是都用在别的用途，想挣到更多的钱。现在因为这些人的欠款没解决，市行一直卡着支行，催促支行尽快地解决后再审批新的贷款。所以说有可能会影响审批进度。”

刘志栋问道：“你确保这些人都是政府人员？”

成宝华道：“肯定是，因为前段时间我带着人上门催讨过。”

刘志栋道：“都在哪几个部门？”

成宝华说：“主要在派出所和城管部门。”

刘志栋道：“我明白了，你把名单给我吧，我想办法解决。”

成宝华道：“其实也很简单，能不能以政府名义下个通知，为了优化金融环境，让公务人员以身作则，必须按时归还银行贷款。对于实在不能按时归还的，财政出面按月从其工资中扣除，估计就可解决。再说了，还上贷款之后，过段时间还可以再继续给他们放贷款。”

刘志栋道：“前段时间区长办公会，也提到过这个话题，其他银行也有反应。为了鼓励银行在江北区加大贷款力度，要打造良好的金融环境呢。我就以这个理由，起草政府文件，责令他们必须按时偿还银行贷款，否则就按照你说的，财政在发放工资时，每月扣除归还贷款。怎么样？”

成宝华点头，“应该没问题，毕竟公务员还是个很好的身份。”

刘志栋干脆地道：“好。这样，我准备好领导的材料交给你，你开始操作，争取三五天拿到贷款，明后天我让你看到区政府的文件。”

成宝华简直心花怒放，但是面部表情平静地跟刘志栋道别。

真的丝毫也不能怀疑政府的执行力。第二天江北区政府发文，为了净化江北区的金融环境，吸引金融业在江北区扩大投资，更好地支持江北区经济发展，全区公务员特别是政府工作人员，必须按时偿还银行的贷款，否则将由财政部门从其每月工资中扣除代偿，并且纳入年度考评。

成宝华也是说到做到，几位区领导的一千万贷款，直接经刘志栋的手，按时汇到了北京提供的银行卡上。成宝华自然也很快很顺利地，陆陆续续收回了近千万的不良贷款。旺季营销指标考核已经开始遥遥领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