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星稀,陆家宅邸少了白日的繁忙,庭院深深之感在骤起的夜风中,丝丝缕缕地涌向陆闻书宽松的衣袂。陆闻书打了个寒噤,独自走在回廊上。
路过院中一处小亭之时,突然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陆闻书若无其事地向亭中走去。
入夜后,即便灯火彻夜的回廊也盖不住漆黑的森冷,此刻在一片清幽中乍现的橘黄烛光,反而格外引人注意。
然而陆闻书知道,家里的下人也都基本回房休息了,或许,她引的不是别人,正是路过的自己。
不及陆闻书开口,亭中之人已先缓缓道来:“许久不见,你应该很奇怪吧,我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陆闻书不由眉头一皱,静候一侧,并未有与那人长谈的意思。
“如果你不愿意解释,我也不勉强。”
“呵,你果然还是生气了呢。”女子笑道。
“上官钰,如果换作三年前的你,今日便绝不会出现在陆府!”
上官钰怔怔地看着陆闻书,心中不知该悲伤,还是欣慰。恍惚了一会,上官钰不怒反笑,“你也说了,那都是三年前……”
陆闻书不耐烦地走到上官钰身边,坐了下来,说:“虽然不知道上官乙蔚用了什么方式说服你,不过既然被我遇上了,我绝不会让他得逞!”
忽而,陆闻书只觉手背一凉,惊讶地看着上官钰,问道:“你怎么了?”
陆闻书第一次在这个女人的脸上看到如此平静的笑意,犹如一潭明媚的死水。
上官钰没有正面回答陆闻书的话,她温柔地笑了。
自从离开祁安,一路上抑郁的心情,即便现在依旧凝重无解,却还是让她想要好好感谢陆闻书的宽慰。
“陆公子,这次或许是你想多了呢?”
“陆,陆公子……你在说什么啊!”自打陆闻书与上官钰相识后,他从未再从上官钰口中听到“陆公子”三个字,他们二人从来都是以名字相称。
“幸亏凭我对你的了解,建议父亲选择陆天擎……”
陆闻书感到一阵愤怒,直接起身凑到上官钰面前,揪着她的领口,一如三年前场景重现,冷峻的眼神似要望穿所有的伪装。
“上官钰,你到底想清楚没!”陆闻书质问道,“如果你想借助这种手段从陆家得到什么,那就是与我为敌!”
上官钰笑了笑,不为所动,轻轻地将陆闻书的手从自己的领口退了出去,说道:“夜深了,我先回去了。”
丽人已远去,陆闻书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心中一阵怅然。
他一拳重重砸在了亭子的柱子上,手上的阵痛,浑然不觉。只是隐约觉得,未来几天不会太平,甚至于今夜的会晤,也像是故人的宣战。最令他愤怒的是,身处世家的桎梏已经开始收紧它的力道,将他和她,乃至身边所有亲近的人都拖入了所谓“人生的巨大熔炉之中”。
而在此之前,他无能为力……
第二天清晨,颜离裳便听到一阵敲门声。听声音可以断定,来者是一位陌生的客人。
“早,小离姐!”
“是你们哦!”颜离裳见到阿熏和孟萧兄弟二人,一脸疑惑,问道,“找我什么事啊?”
孟萧拱手道:“有件事情想请颜姑娘帮忙……”
颜离裳先是一愣,但很快便恢复往日与罗进讨价还价的模式。
“帮什么忙?”颜离裳嘴角不露痕迹地微微一扬起,说道,“如果不是很难的话,我可以考虑。”
“此事也就颜姑娘来做最为合适!”孟萧诚恳道。
颜离裳听他这么一说,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不过还是要矜持一下。
“居然还是我最合适?不会跟你们的演出有关吧?”
“正是。”
“唔……可是今晚我跟师父要在现场维持秩序,履行管事衙门的职责呢!”颜离裳故意面露难色,犹豫不决。
“小离姐,我们刚刚见过你师傅了,他说你今晚没什么要紧事……”
颜离裳尴尬道:“啊,是吗?师父也真是的,临时调动了人员也不跟我说一声!”
可是,颜离裳转念一想,既然他们非自己不可,不捞些好处实在不像她作风啊。
颜离裳又生一计,推辞说:“欸,我对你们那行一窍不通的……不行不行,我做不了!”
孟萧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过的贪利之徒各色各样,颜离裳的那点小心思一眼便能瞧破。
“颜姑娘请放心,既然我跟阿熏有意找你帮忙,自然会教你如何做。另外,事成之后,我跟阿熏的赏金也可以与你共享……”
孟萧的“不知意下如何”尚未出口,颜离裳已经笃定地与他握手道:“成交!”
龙游戏团的表演在即,人们都想一睹外地的戏团表演,夜晚的毓漱马场,摇身一变竟成了热闹的庙会。
陆闻书从龙游戏团的偏门进入舞台会场。越过攒动的人头,四下寻找某人的身影。
当他在人群中扫过罗进的时候,目光逗留了一阵,却没看到颜离裳,顿感无聊。于是他缓慢地绕到人群的前面,来到靠近舞台的位置,在那里,恰好可以观察到上官乙蔚。毕竟身边少了颜离裳这种“咋咋呼呼”的人,台上的表演本就令他提不起兴趣。相比之下,他更在意的反而是上官一行人的情况。
如他所料,上官乙蔚也确实在给上官钰和陆天擎制造机会。这时,他发现,包间中同样有双目光在望向他。
上官钰同陆天擎聊天之时,发现不远处的陆闻书,两人对视了一眼,上官钰礼貌地冲他微微一笑。
不一会,龙游戏团的当家人赫莱吉尔上台宣布演出开始。老人家如今退居二线,正式的表演已经交给团中的年轻一辈。
这时,只觉得原先乌乌泱泱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而通常这意味着台上有戏文,演员们的表演不再之时单纯的动作。
“欸,真没想到,着外来的戏团也有我们云渊国的戏文啊!”陆闻书听到周围有人议论。
“我听说着这戏团里有一个云渊国的人!”
“是嘛?!难怪了!不知道他今天唱的是哪一出……”
“听我一去过加尔特斯做买卖的朋友讲啊,这戏文是戏团独创,精彩得很哩!”
陆闻书回过神,脑海中浮现前日在龙游戏团的帐篷外与孟萧相遇的情形,饶有兴趣地看向了舞台。
只见舞台上的孟萧一身粗绒斗篷,背上一把长剑通体漆黑,光泽如新,声音抑扬顿挫,缓缓唱道:
“本乃一介寒士,欲寻铁骑,踏千山,守一方水土。奈何门第不及,另寻他法,遂入权谋门下,以匡心中抱负。”
唱念一段,舞台上登时多出几条黑影。簌簌地朝着孟萧杀伐过去。闪转腾挪间,孟萧迅速将刺客击退,看到在座的观众大声叫好,直呼过瘾。
身负重伤的孟萧,吃力唱道:
“君愤凄然!嗟一念中变。
寒光本嗜血,收敛置于匣。
浮沉不由己,却为掌中物。”
席间观众听到这一段,都不由地替主人公的身世感慨。
“欸,老哥,这人唱的啥?”
“啧,看不懂戏就别看!这不明摆着戏中人物仕途不顺,遭人算计,最后落难至此嘛!”
“哦哦,原来如此!”
见孟萧逆境中悲怆不已,一坛酒一饮而尽,只听观众皆是一阵喝彩:“好!!”
忽然,有一宫中老官,抱着一个婴孩仓皇逃跑至孟萧跟前。
犹豫再三,老官将婴孩塞到了孟萧怀中。
这时后台的赫莱吉尔眯着眼满意地点点头,道:“斯——莫非孟萧这小子又加戏了?”
老头子捋了捋胡子,喃喃自语:“有点意思……”
与此同时,陆闻书在瞥眼观察上官乙蔚时,注意他的脸色有些凝重,已不似先前般轻松。陆闻书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这老头还真入戏呵。”
接着陆闻书发现,孟萧与阿熏扮演的兄弟二人,回到当年相遇之地,找到了迫害他们的人,开始了他们的复仇。
过程中,二人遇到了强敌,眼见就要被强敌所灭,吓得观众席间惊呼不已,有的甚至紧张地举起了拳头,似要上前相助,被人拉住。
陆闻书冷笑道:“啧,老套……”
剑锋起落之间,席间在座的忽然感觉到头顶传来一阵呼呼的冷风,随机席卷而来的阴暗,而这阴影转瞬即逝,伴随着一声龙吟咆哮,一条巨龙掠过场内所有人的头顶!
“天道有常,惩恶扬善!”
一声铿锵有力的声音响彻剧场,在巨龙叼走恶人的一瞬间,场内的观众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
陆闻书和罗进几乎同时抬头,瞪着眼睛看着台上女扮男装的颜离裳,不知道该作何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