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凉，已是入了秋天。

云渊国的京都祁安城，地属北方，靠近以冰雪寒冷著称的亚尔特斯国。当初新皇定都，大多数人以为，北鸣城作为云渊国的商都，物产丰富，人杰地灵，必然是皇城的不二之选。

然而，苍璟的选择却是名不见经传的祁安城。人们只道是出于对京都安全的考虑。

于是，祁安成了云渊新一代的政治枢纽，新建皇宫的每块砖瓦都为这座曾经普通的城池增添一抹庄严肃穆，令它看起来就像一位时刻保持思考的智者，沉着刚毅，并且充满力量。相比之下，北鸣城则活脱脱像个腰缠万贯、风流倜傥的公子哥，迸发着活跃的精气神，自由而洒脱。

傍晚时分，皇城附近三坊以内已经宵禁。人们早早地回了家，街道完全冷清下来。寒鸦在树枝上发出最后一声啼鸣，便再无下文。夕阳最后一缕余晖也跟着尽数收敛。但，远道而来的风，开始独占皇城夜晚的舞台。

潜心殿内，安静得可以听见伏案提笔时衣袂牵动的悉疏声，苍璟正在批阅成堆的奏折。一对厉目迅速地读取着那些或虚或实的公文，眉头微皱。早年久经战场，练就了更为集中的注意力，但即使有高效的条件，却总有处理不完的事件啊……

终于，奏折已经批阅大半，是时候休息一下了。他慢慢靠向椅背，在即将放松的时刻，突然，从背部传来一阵凹凸的感觉，这令他浑身不爽，倏又重新坐直了身体。

“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又拿起手边一本未批的奏折，看了一眼就重新合上，丢回它原来的位置。愣了一会神，起身，来到书柜前，取出近在眼前的，专门用来收纳字画卷轴的锦盒。

画中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孕妇，虽未有过多的装饰，甚至连头发也还是简单地束于脑后，用一根雕刻玉兰的簪子绾着。但她的优雅端庄却毫不逊色。女子端坐于花园的凉亭之中，她低下头，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右手的纤纤细指轻抚其上，满心期待着新生命降临。

这画不仅将当时的情景细节最大程度地纳入画卷，更是将女子初为人母的神韵展现淋漓。

苍璟的眼中流露出难得的温存，神思似乎也被吸入画卷。

“灵儿！”苍璟隔着老远看到妻子在亭中纳凉，高兴地叫了她一声小名，大步流星地朝凉亭走去。因为曾是练武出身，没几步功夫，便将身后的随从统统撇下。

凑到妻子身边，苍璟在她耳边挑逗道：“灵儿，别是有了新欢，就冷落了我这旧爱呀！”

“噗，”灵儿忍不住笑出来声，轻拍了下苍璟的头，笑道，“都快当爹了，还这么孩子气。”

“啧，我也就在你面前才这样。”苍璟坐到灵儿对面，一会问灵儿冷不冷，需不需要添衣，一会伸手摸摸灵儿的肚子，说些“亲娃和爹争宠”之类有的没的，逗得灵儿笑了好阵子。

苍璟突然想起了什么，有点兴奋地对灵儿说：“对了，灵儿，我以前在弗列国游历时结识的朋友，今日远道而来。我想请他帮你画张相。”

“画相啊……可是，我现在什么装束也没有呀……”灵儿有些不好意思。

苍璟轻捏着灵儿因身孕而圆润的下巴，端详着眼前的佳人，满意地笑了笑，就像在欣赏一块温润的美玉。

“就这样。很好。”

灵儿的脸愈发红了起来。她笑着把苍璟的手挪开，此时，苍璟的一行随从和他的画师朋友正好来到凉亭。

时光如梭，灵儿临盆的日子在即。整个皇宫喜气洋溢，苍璟为未来皇子或公主准备的珺逸宫里，早已被他搜罗来的各种奇异珍宝堆满。

灵儿觉得有些夸张，笑问：“孩子还小，肯定是留在我身边的。你准备这满屋的物什宝贝，是不是给自己准备的？”

每当这个时候，苍璟都会以十万分严肃认真的眼神看着灵儿。沉默了数秒，他回答道：“你的屋子是留给我的。懂吗？”

灵儿眨巴着眼睛，不由地觉得脸上火一样地烧，只好讷讷地点点头。

苍璟也就得意地笑了起来。

终于到了临盆这一天。

那天，苍璟只觉得时间走得比平时慢了好几倍。仿佛这一天永远不会过去。

“是什么事竟让上官大人你连夜上奏到潜心殿？”苍璟心不在焉地坐在椅子上，问道。

眼前的上官大人，五短身材，一身结实的肌肉裹挟，此刻穿着宽大的官服，却像苍璟桌案上摆着的不倒翁。只是，上官的脸色并不似不倒翁那般笑逐颜开。进入潜心殿后，他虽然一直恭谦地低着头，神态却是淡定自如。

“臣有一事要奏。”上官的声音略显沙哑，继续道，“三个月前，祁安城内，周鲁王名下的米铺大量低价收购屯积大米。而适逢大旱，农作物产量锐减。现在好了，祁安城的大米被他一家垄断，米价飞涨！坊间已经怨声载道……而且，臣还掌握了周鲁王在岐玉之地私自新增军营的证据……”

苍璟拿起桌上的不倒翁，放在手里把玩，平静地对上官说：“周鲁王远在东部岐玉一带，京城的米铺‘管理’的如此了得？再说，京城坊间百姓多半在城外都有田产，自给自足应该不成问题……至于米价飞涨，直接受影响的难道不是上官大人你家的酒厂吗？”

上官突然一怔，也不敢抬头，只是微微抬眼看了看苍璟的脸色。见他似乎不为所动，于是递上一本厚厚的奏折，想要岔开话锋，说：“陛下有所不知，周鲁王向来与中书丞相徐茂私交甚密，京城之事，周鲁王从来都是交由徐大人照料，这是微臣搜集到的二人来往的一些证据。”

苍璟接过奏折，打开匆匆扫了一眼。

这时，潜心殿侧门有了响动。苍璟立刻丢下奏折，冲到了门口，提前开了门，抓着来报的宫女肩膀，问道：“怎么样？皇后怎么样了？是男孩还是女孩？”

宫女从来没见过所谓的龙颜大悦，但下一秒紧接着，她已经吓哭跪倒在门槛前，支支吾吾道：“皇后难产了……求陛下快去……”

苍璟飞也似地跑去皇后的产房，寒风刺骨，刺进鼻喉，似乎也刺到了心脏。疼的他忍不住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