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仿佛坠入漆黑如墨,寂静无声的海。灵魂的形状在下落的过程中,蜷缩回胚胎模样。
不知漂浮了多久,那原本安详的灵魂伸展开拳脚。渐渐地,她开始长大……蓦地睁开双眼,身体却如同溺水般痛苦挣扎起来。
人们常说:当意识到的时候,苦痛也便接踵而至。
阿香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无论怎么努力,身体都在往下沉,情急中她忍不住张嘴喊了声“救……”。
就在这时,下沉停止了,而声音和画面的开关再次被打开。
暴雨驾着它的铁蹄侵袭山林,同时也践踏在阿香瘦弱的身躯。
好不容易从痉挛中恢复,阿香痛苦地爬起来,身上的衣裳因反抗和暴力变得残破,令她看起来就像风雨中飘摇的枯叶。
“呜,好大的雨。”阿香内心惊疑,“我这是在哪儿?记得好像摔到坑里……我怎么在鸣山上?难道……我是在做梦吗?”
阿香在雨中艰难摸索,却对下山非常怠慢,她只是想找个避雨的地方。
走路的时候,她总会禁不住回想——当时自己的内心明明充满悲壮和倔强,而现在即便时间倒流,她也只有寒冷和绝望。
阿香的父亲过世前,她也曾有过无忧无虑的孩提时光。
后来,征兵的来了。父亲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支柱,为了留下来照顾妻儿,他选择承担兵役的赋税,继而代替自己服役的责任。于是,他到码头找了一份搬货的工作。雇他的东家正是黄员外。
然而码头上发生了一场事故,货物从高空坠落,压到正在搬货的父亲身上。虽然阿香的父亲捡回一条命,却落下了病根,身体日渐消瘦。原本东家应该偿还的药钱,久而久之,变成了阿香母亲手里的借据。
日子一落千丈,阿香不会忘记,梁驹和赵六第一次拿着从黄员外家转让的借据,到家里翻箱倒柜时的蛮横。起初,阿香愤怒地想要反抗他们的暴力,却被母亲推到了里屋,并且警告她不要管。可结果呢?
她从没有如此审视过自己的生活,周遭的变化,境遇的不幸,曾今爱她的人,或离开,或变质。
阿香抬头迎接扑面而下的雨水,区区的胸腔中似有一股无处安放的憎恶,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平息,只想好好发泄一通。
“嘻嘻。”一声嬉笑并没有在暴雨中湮没,而是直接闯入阿香的脑子。
“谁?这里除了我,还有人?”阿香哆哆嗦嗦地环顾四周。
“既然妥协换不来你想要的,那就除掉那些妨碍你的人。我可以帮你改变现在的处境。”
话音未落,暴雨骤停,阿香感到周围的景色开始旋转。
夜色正浓的野猪林,一个瘦小黑魂在月光中隐隐绰绰。凝神细看后,阿香惊呆了——那是自己正在啃食一只狗!她无法看清自己脸上的表情,但尸体的皮肉已经破烂,引得她胃里不断翻江倒海。
忽而,她又来到了白墙之外,她看到自己将一团模糊的红色肉球丢进高墙之内。
“这都是我干的?”阿香甚至开始有点害怕自己,“那么恶心的……我都能……不过,这么看来,我的确可以做些什么了。”
“哈哈哈哈,是的,你能做的事还有很多。你获得了力量,现在就是要学会好好利用它!首先要清除的,便是眼前最大的威胁——梁驹。”熟悉的声音振奋不已。
阿香跑离黄员外家,她又回到了野猪林。此时,她已经忘记了时空的存在,因为亲眼见证了这些景象仅在几个瞬念之间更迭。
真是个了不得的梦……阿香这样想。
阿香隐藏在密密匝匝的树林中,远远地望见颜离裳、罗进他们已经发现了狗的尸体。
“喂,那不是你的朋友吗?不和她打个招呼吗?或许她能够帮到你呦。”
阿香沉默了片刻,冷冷地吐出几个字:“这次我可以靠自己。”
“你是谁?”阿香再次质问。
“我就是你呀。”阿香这才注意到,原来这声音一直都是从自己的嘴里发出来的。
一语惊梦,黑暗席卷,梦中之人沉沉睡去,不知何时方才苏醒。
惺忪睡眼缓缓睁开,陆闻书的伤刚好利索。再过三日便是姑姑的生辰,现在陆府上下都在忙着张罗宴请宾客,以及请表演的人来热闹一番。而陆闻书今日也被父亲安排到姑姑府上请安。
“石牙子来啦!快来,我刚刚取的弗列国焰香果,来尝尝。”
说话的正是陆闻书的姑姑陆婉莹,由于早年经常陪同兄长陆谦打点陆家产业,经历过大大小小不少的交易。在与不同商人接触的同时,礼仪的周到显得尤其重要。长年累月,也养成了她时刻注重形象的习惯。即便只是在家中的榻上,查看近日府上的账目流水,陆婉莹的便服以及发饰也是恰到好处的端庄大方。
陆闻书虽不常见到姑姑浓妆华服,但姑姑身上却总透着一股让人舒服的高贵。他没有接过姑姑递来的果盘,干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姑姑怎么还像我小时候一样对待我呢?”
陆婉莹放下果盘,顺手合上了翻看差不多的账本,笑道:“这里还有大人吗?我怎么没看到?”
陆闻书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听说你身体不适?我早就说过,你爹起名不行!起个文绉绉的名儿,结果你从小身子骨就弱,得亏我后来寻人给你起了个硬气点的小名,才镇住你身上的瘴气。”
“您这话怎么越说越邪乎……真不愧是生意人呵。”陆闻书笑了起来。
“事实嘛,就凭咱两这层关系,把你当小孩看怎么了?”
看到姑姑一本正经,陆闻书也只好乖乖听话,连连点头称是。
“这次宴会,我打算请些有趣的人儿来闹一闹。”
“怎么个有趣法?”陆闻书颇感好奇。
“暂时不告诉你。到时候自己来看!”陆婉莹故作神秘地笑了笑,然后就不再提表演的事了。
两人闲聊了一阵,陆婉莹便又要忙活家务,于是十分干脆地将陆闻书“扫地出门”。
陆闻书正准备打道回府,正巧碰到赵六和管家陆铁杉迎面走来,两人似乎还在讨论着什么。
管家显然是事务繁忙,腿上和嘴上的功夫片刻也不敢耽误。他在给跟在身后的赵六布置活儿,讲话的语速虽不是很快,但是言简意赅,足见他平时雷厉的行事作风。
末了,他抱怨了句:“今天那个梁驹怎么回事?不当班,就连我的话也不听完就回家啦?”
赵六在后面讪讪地回话:“梁哥今早被罗爷请到管事衙门问话,回来后一直没怎么说话,也不知是遇上了什么晦气事儿。所以今儿才走得早。”
“管事衙门的罗进啊?叫梁驹以后检点些!别给陆府惹上麻烦,陆府的颜面可比他的命金贵。再说,他个爱喝花酒的,能犯什么大事……我这儿忙着呢,别给老子出乱子!”
“是,是。”赵六不再吭声。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些话被陆闻书听了去,他琢磨着,与罗进有关的人定与这次初代种脊兽有关。
于是,他打听到梁驹的住所,偷偷赶到附近蹲点。虽说是碰运气,但难保这意外的收获不会让他发现脊兽的踪迹。
此时,天色已凉,陆闻书观察很久,住所不大不小,独门独院。院内可见的生活迹象并不明显,估计梁驹平日里就是个不着家的主儿。
当太阳彻底西沉,四野寂静,不远处传来“吱吱”的鞋踩碎石的脚步声。步伐轻盈,像是个女子。
陆闻书赶忙往边上的草丛中躲去,只见那女子敲了敲大门。
过了一会,院内传出开门的声响。因为隔得有些远,陆闻书无法听清他们的对话。
随后,两人前后离开住所。陆闻书心口突突直跳,等两人走出一段后,他赶紧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真,真有情况!”陆闻书心下一阵兴奋,“依着梁驹的性子,不会是……难道说是幽会?”
“啧,两人之间始终保持距离,即便出了村子也没有丝毫改变。如果判断不错的话,他们的方向应该是要去鸣山,可是,上山做什么?”陆闻书疑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