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氏出现的实在是太突然了。
乍然看到她的时候, 北宫长毅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要不然,他们刚刚谈论的对象,怎么会以这样一种突兀之极的方式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同样看到印氏的楚妙璃和北宫婵娟也条件反射般地从自己所坐的位置上跳将起来。
北宫婵娟一声“娘,您怎么来了”更是在看到印氏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听到这声娘的印氏脸上不由浮现了出了几分欣慰和感伤之色。
“没想到我还能从你嘴里听到一声娘。”她, 不,应该是它言笑晏晏地看了眼那因为它的出现,而再次发出清脆声响的铜铃铛, 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地朝着北宫长毅询问道:“这种铃铛应该是新近开发出来的吧?”
若非如此,它也不会对这种铃铛一无所知,甚至还傻乎乎地主动探手去碰触扯拽, 以至于暴露了自己隐瞒好些年的身份。
“是的, 就是近半年才开发出来的一种专门针对走尸的铃铛。”北宫长毅脸上表情颇为复杂的看着印氏,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就说嘛……”印氏唇角微微一勾,抬手指了指雅间, “这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 要不, 我们再进去好好聊聊?”
“当然, ”她语声一顿,“倘若你们不怕我伤害你们的话!”
“如果您要伤害我们, 这些年来有的是机会,又何必等到现在,”回想着印氏这些年来对他们兄妹俩那无微不至的照顾, 北宫婵娟红着眼眶,在北宫长毅有些不满的瞪视中,亲自从雅间里走出来,挽起印氏的胳膊,又重新走了回去。
进入雅间后,印氏一边坐下,一边满脸欣慰地望着北宫婵娟道:“婵娘,一直以来我都知道你是个非常重情的性子,不过这重情也要分场合,相比起你这不管不顾靠近我的行为,你哥的做法,才是最正确的!因为我是湿尸,发起疯来,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
自从见到印氏后,眼泪就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北宫婵娟在听了印氏的这番话后,顿时再也遏制不住自己近乎崩溃的情绪,痛哭失声。
“不!您不是!您怎么会是湿尸呢!您明明就是我和哥的娘啊!你明明就是我们的娘啊!”北宫婵娟用力扑入了印氏的怀中,“娘!您是骗我们的对不对?!您只是生气我们胡乱怀疑您,所以才故意顺着我们的语气说您自己是——”
北宫婵娟的声音因为印氏一个突如其来的举动戛然而止。
满脸苦涩的印氏把那还在不断作响的铜铃铛垂悬在了北宫婵娟的面前。
“傻孩子,如果可以的话……”
叮叮叮叮当……
“娘比你更希望……娘是一个真正的人类……”
叮叮叮叮当……
“可是娘很抱歉……娘真的很抱歉……”
印氏充满酸楚的话语和行径彻底打破了北宫婵娟心里的那最后一点侥幸。
她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彻底抽去了身上的所有精气神一般,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印氏的怀里,那歇斯底里般的嚎哭也一点点地转变成了啜泣……
难以置信的啜泣。
“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
相较于妹妹北宫婵娟的失控,北宫长毅心里虽然也极不好受,但是他依然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用沙哑异常地声音对着脸上表情同样晦涩无比的印氏道:“您是不是应该给我们兄妹俩一个解释?”
“我跟着你们过来,就是想要给你们一个解释的。”
印氏满眼慈爱的看着北宫长毅,显然,它对北宫兄妹的感情,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被拆穿,而有半分的减少。
“你们还记得流放途中,你们曾经在漠河遭遇过的那场围杀吗?”
“当然记得,”北宫长毅强自镇定地望着印氏,努力让自己在这个披着自己母亲外壳的湿尸面前不要太过软弱。“那次我和婵娘的母亲为了保护我们受了重伤……”
北宫长毅声线微微发抖,“当时很多人都说母亲她……她药石罔效了……可是……可是没过多久,她又离奇的痊愈了……那时候的我们,只是单纯的为她的康复感到喜悦……现在想来……只怕……只怕那时候的您……已经……”
“不错,我就是在那个时候上了她的身。”印氏满脸坦然地看着北宫长毅道。
北宫婵娟在听了他们的对话后,忍不住又发出了一声如鲠在喉般的呜咽。
“我虽是走尸的一种,但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与干尸的区别还是很大的,我们能思考,也恩怨分明。”
印氏低垂着眼帘,眼神有些飘忽地注视着它面前不住发出报警声响的铜铃铛,“如果你母亲的躯壳是我自己抢来的,那么,我当然不会在扮什么劳什子慈母的跟着你们来这漠州受苦,但是……但是我这具躯壳,却并非来自于我的掠夺,而是你们的母亲……亲自赠予我的!”
“什……您说什么?!”北宫长毅和北宫婵娟有些发傻。
“是的,当时她已经命在旦夕,我见她长得漂亮,皮肤又白皙,因而早早就锁定了她的身体做我的寄身之所……在确定她断气后,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钻入了她的身体里……原本,我以为会和她的鬼魂来上一场恶斗……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在自己死去后,把肉身让出来给我们的。”
“然而,我却失算了。”言及此处的时候,印氏语声微微一顿,“我在进入你们母亲的身体里后,并没有遇上我曾以为的激烈反抗,相反,你们的母亲很平静的就把这具躯壳的主控权让给了我,并且还和我做了个交易……一个……假装她还活着陪伴在你们身边的交易。”
印氏的话让北宫婵娟的泪水更是犹如开闸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不止是她,就连一直力持镇定的北宫长毅也在此刻情不自禁地涩红了眼眶。
“你们的母亲告诉我,虽然她没什么用,是你们兄妹俩的累赘,但是,也正因为有她这个母亲,你们才有一个家!才不是六亲无靠的孤儿!她要我照顾好你们,让我看着你们成家立业,让我看着你们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辈子……”
印氏长吐了口气,“刚才我已经和你们说过,我们湿尸虽然残忍嗜血,但却最讲究恩怨分明,你们的母亲给予了我新生,还把所有的记忆都交给了我,那么,我当然也要完成对她的承诺,好好照顾你们,好好看着你们成家立业……”
“所以这些年来,你才一直不停地朝我逼婚,一直不停地盼望着我能够早日成亲生子!”北宫长毅用一种充满恍然地语气喃喃道。
印氏叹着气,在北宫长毅兄妹俩颇为复杂的神情中,轻轻点了点头。
北宫婵娟捂住嘴,用压抑地哭腔问印氏:“你就这么想离开我们吗?难道这些年来的相依为命,还不能给让你打从心底的把我们当你的儿女看待吗?”
万没想到居然会从北宫婵娟嘴里听到这样一番话的印氏猛然瞪大了眼睛。
它近乎无措地来回打量他们,“婵娘,你……你们现在都已经知道我是湿尸了,怎、怎么还……”
“就算您是湿尸又如何?!您又没伤害过我们!这些年来,如果不是您一直在扶持着这个家,我们现在都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呢!”
眼眶里的泪水一直就没停过的北宫婵娟用力抱着印氏的胳膊哭喊。
“当年哥哥也因为那起围杀受了重伤,功法再不能寸进!如果不是您时刻守护在他身边,给他鼓劲,他又怎么可能振作起来,成为这漠州玄士中的第一人?当年我放不下侯府小姐的架子,一直缩在旮旯里钻牛角尖,也是您一点点地把我从自怨自艾的境地里给哄劝了出来……娘,既然我们的亲娘已经把我们托付给了您,那么,我们就会把您当自己的亲娘看待!”
“即便我如你哥所说的那样,很可能伤害过别人也一样吗?”印氏带着几分不确定地问。
“您别用这样的话来故意试探我,我可没哥哥那么傻!而且,我虽不是玄士,但也从哥的只字片语中,了解过一些与走尸有关的情况……”北宫婵娟目光熠熠生辉地注视着把她稳稳抱在怀中的印氏,“您既然能忍着不在我们面前嗜血噬心,那么,自然也能做到不出手伤人!因为……您怕我们难过!怕牵累到我们!因为!您也和我们一样,把我们当成了您的亲生孩儿一样看待,是不是这样?娘!您说!是不是这样?!”
面对北宫婵娟笃信至极的话语,印氏心头最后一点身份被拆穿的患得患失也尽皆一扫而空。
她抖颤着嗓音,对北宫婵娟轻轻颔首道:“是的,就和你这妮子猜的一样,我虽是湿尸,但……心底深处,也颇为渴慕这人间真情的……”
印氏眼睛里满满地都是温柔和慈爱之意。
“为了不在身份曝光后连累你们,惹来你们的不快甚至怨憎,我这些年来,一直刻意压制自己的本能,喝的也好,吃的也罢,都是一些飞禽走兽的血肉……虽然它们的血肉相较于人类而言,要差上许多,但只要能够再听你们兄妹俩叫我一声娘,我就甘之如饴!”
印氏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又转头去看一直乖巧坐在北宫长毅身边不发一言的楚妙璃,“婉儿,在我心里,你和毅儿还有婵娘几乎没什么区别,如果、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还是很乐意能够和你做一世婆媳的,就是不知道你心里,又是个什么想头?”
直到现在还没能取得北宫长毅认可的楚妙璃在听了印氏的话后,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开口表态道:“在我昏迷的那半年,如果没有夫人和婵娘妹妹的精心照顾,只怕我早就不在人世了,如果,如果郎君不嫌弃我的话,我当然、当然很乐意继续与您在一起生活。”
本身也算不得什么普通人的楚妙璃当然不会介意印氏的身份,事实上,早在当初第一眼瞧见印氏的时候,她就已经觉得印氏的身份有问题了……
只不过,那时候的她,一心扑在取得北宫长毅的认可上,又不愿无端惹来没必要的麻烦,所以才选择了缄口不言。
反正,有她时刻盯着,印氏根本就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再说了,比起拆穿印氏的身份,对此时此刻的她而言,更为重要的是抓紧时间,取得北宫长毅的认可,尽快找回那离奇失踪的系统,早日完成任务,回到本源世界去。
毕竟,那个世界的九曲山,才是她真正的家,那个世界的亲人,才是她真正的亲人。
楚妙璃的表态,让印氏心里最后一点忐忑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它喜笑颜开地看着楚妙璃说:“好好好,我就知道婉儿是个好姑娘!毅儿!你没看错人!没选错媳妇!”
北宫长毅之所以拉着楚妙璃在自己的母亲和妹妹面前演上那样一出郎情妾意的好戏,就是为了躲避印氏紧锣密鼓一样的疯狂催婚!
如今在知道印氏并非他的生母,而只是他生母恳托来的一只阴尸时……
北宫长毅罕见的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感到懊恼起来。
只是也不知出于一种怎样的心理,他并没有当场说穿他与楚妙璃曾经的交易,而是举止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既然您并非那具干尸的主人,那么,指使它破坏阵法且诈死伤人的又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