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大厅里响起一片深深地吸气声整个朝堂官员与在场进士们都在吃惊的吸气。
大臣们不敢说话,老谋深算的他们知道这时开口,会让高太后当作泄愤对象修理一顿。科举考生们不说话,是因为他们身处大殿,周围都是不熟悉的人,极度惶恐与震惊下,他们不知道该向谁倾诉。
在这中间,赵兴做事是一向不顾忌,但此时的他比在场的任何一人都感到震撼,他没有想到这位新科状元竟然如此胆大,当着满朝的文武的面,敢扇皇帝一个耳光,而且扇完之后,还沾沾自喜,自以为睿智无比。
新科状元詹邈扇了皇家一个耳光后,只有丞相文彦博站出来一声吆喝:众臣且退,三日后金明池校阅,朝廷再行除授。
众举子默默无言退下,留下一殿的惊愕的官员。
出了皇宫,詹邈洋洋得意,几个举人围在他身边,与他闲聊。这厮还在吹嘘自家的房子多么豪华赵兴从偶尔听到的片言支语推断,这厮的房子折算成现代的面积,大约有八千平方。湘西土匪横行,这家伙把自己的院落修的像一座中世纪城堡,不仅有高高的院墙,院落周围还有四个高大的箭楼
其实,赵兴这还是少算了,据现代考古挖掘现,詹状元家的箭楼占地约6000多平方米。其住宅占地约5300多平方米另有射箭场谷场家人仆人妻妾住宅院落等等。因已变成农田,无法辨识,故不便计算。
忽然之间,赵兴想到泉州清净寺那20米高的门楼,按理说,门楼造地如此高大,似乎也逾制了,可那寺庙竟然没事不行,看来我胆小了,俺家的房子可以改的再高点。再高点。
回头眺望汴梁城著名的铁塔,赵兴不禁想到:从那上面是不是可以皇上的起居别人做不到这点,可赵兴能够做到,因为他有望远镜
周邦式有点怒,看他的架势,是想走过去跟詹邈理论几句,赵兴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衣领,轻轻摇头,示意他别去招惹:离这混蛋远点,这厮行事如此张狂,将来连死在哪里都不知道。你我最好离他越远越好。
周邦式在那连续做了几个吞咽动作,任赵兴拽着他走。倒是詹邈远远的看见赵兴走出来,向这里拱拱手,似乎打算过来打招呼,但赵兴逃一样扯着周邦式向外面跑,等见到仆人牵来的马,他头也不回的一把提起周邦式,将其扔在马上。而后一巴掌拍在马地臀部。
骏马奔跑起来,赵兴头也不回的出一声呀,似乎刚才的举动完全是无心之失,他了一阵呆。马上撒开大脚板追周邦式,追自己的马。
其实那马不用追,宋人骑马,就是马童牵着马走,他自己在马上坐着。
才跑几步。看到一群家人打扮的家伙正在撕扯着一位新科进士看来。宋朝著名的拉郎配迫不及待地上演了。皇家在集英殿里抢先下手,汴梁城高官显贵的家人则等在皇宫外。专门拦截那些在皇家选婿活动中落选地新科进士。
其实,殿试进行完后的几天放假时间,就是皇家通情达理,专门留给东京汴梁城百姓的抢亲时间,让他们完成拉郎配的伟大事业,而后朝廷再与金明池举行校阅,检阅那群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的双料新人。
这几个拦路抢劫地人正挡在赵兴路上,赵兴刹不住脚,直接冲进人群里,连续撞飞几个家人,一把扛上被撕扯的新科进士,撒开脚丫子跑。
赵兴身后,一群家人还在嚷嚷:兀那新进士,休慌,慢走,我等有话问你
更有些人爽直,干脆省略了过场白,直接追在赵兴身后问:新进士,娶亲否
赵兴的跑动似乎拉开了大骚乱的帷幕,宣德楼外等候的家仆见有人先使用了武力,他们也立刻撕掉了温情默默的面纱,直接动手明抢明夺起来。才出皇宫的新进士立刻卷入人潮,他们有人殷殷期待,有人惶恐,有人窃喜,有人不知所措
赵兴力气悠长,跑了两条街,直跑到苏轼家门口,才想起他肩上的战利品,他放下肩上扛地新进士,直起腰喘了几口气。这时,周邦式听到身后脚步声终止,他勒住了马。马上的周邦式似乎很享受骑着高头大马的感觉,他在马上晃了晃身子,又拨马兜了回来,在赵兴与那位新科进士身边停住马蹄。
这位新科进士被赵兴扛在肩上一路奔跑,被赵兴坚硬地肩膀顶的,差点将隔夜饭吐了出来,好在他在礼部大殿饿了很久,刚才在集英殿,主要太激动了,虽然吃了点饭,但没敢吃太多,所以干呕几下,也没呕出东西。等胃舒服了,他直起腰,愤怒的看向赵兴。
赵兴抬眼看看骑在马上的周邦式,又看看眼前这名新科进士的狼狈相,心里暗自嘲笑。
周邦式不会骑马,他所谓地骑马,其实就是仆人牵着马快步走而已。由于悠闲,他骑在马上颇有点一日看遍长安花地翩翩风采,而眼前这名新科进士面色苍白,衣衫不整髻凌乱,有气无力要不是腰中还拴着一条玉带显示新科进士身份他,简直与街头乞丐毫无两样。
看到这位新科进士愤怒的目光,赵兴望望左右,没人
这是条官员居住地高尚住宅区。如今朝中生大事,加上又是科举殿试地日子,几乎所有官员都上朝了。寥寥几个没上朝的官员,则带齐家人等在宣德楼外,准备下手抢亲,所以巷子里显得比往日冷清似乎,好像,也许,对方的愤怒只能针对自己。
赵兴一耸肩膀:阁下如果觉得惋惜,我再把你送到宣德楼外
新科进士喘匀了气。摇摇头:我怎么会在下家有贤妻秦氏香莲,怎会停妻再娶
秦香莲,赵兴猛然惊出一身冷汗。
仔细回忆,似乎陈世美就是宋代人,中举之后被拉郎配了,不会是眼前这位仁兄吧
赵兴一脸的菠菜色,皱巴着脸问:兄台贵姓。不会姓陈吧
姓陈,那是榜眼陈涛陈晓竹,在下怎么会姓陈呢,在下徐师锡,字伯修。今科三甲第三名
不是陈世美就好,赵兴喃喃的回答:千万不要因为我的参与,改变了历史行进的方向。
其实,赵兴记错了,陈世美虽然被宋代的包拯用铡刀铡了,但这人却是大清朝的官,顺治八年中进士。包拯铡了陈世美俩人之中必有一人穿越。而香莲正是中国女人常用的名字,尤其是莲这个词。譬如潘金莲。所以宋代出现秦香莲不足为奇,但绝不可能出现陈世美。
三甲第三名,意味着这厮就是新科探花郎。
科举榜上,一门功课及格。位列第三榜;三名功课都优秀则在第一榜上,被称为三甲。
可瞧瞧这厮地风姿,赵兴怎么都不能把他与那个潇洒的名词探花郎,连在一起。整个来说,他还不如周邦式的风采呢。
三名新科进士正在大眼瞪小眼。想着接下来的客气话。他们身后响起了一个脆声声的女声:谁说我去晚了谁瞧,这不是有三名新科进士就等在我家门口吗。天赐姻缘啊院子们,动手
赵兴等人闻声扭头一看,见到一名女娘打扮的人身穿银绯衣,身后跟着一群孔武有力的壮汉,手里都拿着哨棒,正堵在巷
快跑,周邦式骑在马上,直冲赵兴挥手。
赵兴暗自点点头,这厮还算有义气,没有自己先跑。他用眼角瞥向探花郎,现徐师锡一边拍打着身上地衣服,神色慌乱的想要躲避,一边低声嘟囔:陈世美是谁今科没听到这个名字。
对面的家仆走了两步,现赵兴高大的身影,他们犹豫的停住了脚步,开始交头接耳。赵兴低声问探花郎:怎么样,你想不想被抢亲,如果你想,我抬脚就走
虽然这位探花郎地妻子也叫秦香莲,但对方却没有陈世美觉悟,他马上摇头,拱手向赵兴仰脸:兄台救我,兄台救我
真不想赵兴再度确认一遍,周邦式还骑在马上,但他也低声附和:京师大族啊,齐大非偶唯有破落子才想娶京师女,蝶梦如斯岂自明,十年应悔误卿卿。雾中探花作菲雨,从此无须话旧情赵兄,护我们冲出去。
街对面那女娘见仆人们都不敢冲上去,她不悦的大声催促宋朝都是文化人,还没有张嘴骂脏话的习惯。所以那女孩骂人的词汇,贫乏的让赵兴心痛,翻来覆去也不过是夯货腌两个词。
腌这个词是纯正汉语。金人入侵中原后,从宋人那里学到了这个词,但这群满族人音不准确,把腌成邋遢。从此邋遢这个词就成了正宗满语,满人说起这个词来,觉得自己特有文化。
对面那群仆人不觉得自己腌这个词在宋代意思是没用的废物。仆人们只觉得委屈,其中一人强辩说:十三娘,对面那个雄壮的汉子惹不得他是净街虎赵迪功。
那位十三娘摇摇摆摆走过家仆群,站在赵兴面前,歪着头打量片刻,好奇的问:你就是那位一拳打翻扑天雕,转身揍了辽人,又干掉卜庆地净街虎你中了吗
赵兴耸耸肩膀。挑衅地扫了一眼那群仆人,威胁说:好像是我吧,说到卜庆那厮,应该没别人你们都不是我的对手,我出手不容情的,让开道
这时,沿途住宅地官员家眷听到街上的吵闹,都探头探脑向外张望,苏迨的妻子范仲淹的孙女范宜人站出来,冲对面的那个女孩招手:春十三娘。休得闹了,这三人是我家地客,你若有意,不如进屋里聊聊。
这一声话说完,沿街伸出来地脑袋都缩了回去,这位春十三娘也有点尴尬,她扭了扭身子。犹豫片刻,还是跟随这大队人马钻进苏轼家中。
宋代对官员妻子地封号从夫人淑人硕人令人恭人宜人安人孺人,一共八个等级。苏迨是恩荫补得官,妻子得到宜人封号,而赵兴之妻阿珠只能称第八等级孺人。
等赵兴进屋时。苏迨闻声出来招待,王夫人也带着朝云出来见面,她们之所以如此隆重,是因为对面这个女孩是苏轼家地亲戚。她姓黄,父亲是黄,现任京东转运副使,姊姊燕九娘嫁给了苏辙的二儿子苏适。而黄的舅舅是顽固的新党主力干将章,当时正值新年。苏轼钱财花光,要开饭了,朝云匆匆出来寻找一家之主,却见东坡独自一人,倚杖树下,雪落满身,望着远处的呆呆的愣。
天地苍茫,只有东坡一人,他的身影是那么地单薄落寞。
黄时任淮西提举,正好也在这儿泊舟过夜,无意中看到了岸上的苏东坡,黄过来和他聊了一会儿就回船了。可能感觉到了苏东坡的困窘,吃完年夜饭时已半夜,黄安排家人送来了扬州厨酿酒两尊雍酥点心一盒。
黄不会想到,这一点点食物,居然让苏家的女人和孩子们一片欢呼,他们总算是有了过年的食物
这段历史记录在宋史上,有了这份情谊,苏家与黄家格外亲近。
现在朝中出了大事,章在朝堂议事,家中无人主持,春十三娘便想着自己去客串一把,来一次浪漫地抢亲,抢着玩。由于家人不支持,所以她动身迟了,没想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在门口正遇到赵兴三人。
了解了赵兴等人的情况后,这位春十三娘显然不死心,周邦式刚才骑在马上,风采翩翩的样子落在她眼里,此刻家中都是熟人亲戚,所以她也就没有掩饰,指着周邦式问:兀那进士,你在几甲中了吗
赵兴笑得很开心:今天从宣德楼出来的都是进士,还没有不中地这老兄是太学博士周邦彦的弟弟,娶亲没有我不知道,他在二甲。
春十三娘眨巴着眼睛,思考半天,天真的问赵兴:我抢他,你要拦吗
春十三娘也就是十四岁,这么点大的小姑娘就想着嫁人,赵兴笑了,他轻轻摇头,坚定地说:拦这是我朋友,他不愿意的事,谁也不能勉强嗯,我若出手,你那些仆人统统不行小姑娘,你还小,且等两年何妨
苏迨笑的意味深长:明年是正科,今年未录取的举子都要留在京城,等明年科举开考,春妹何妨再等一年,考生们全在京师,正好让黄伯父章伯父打听一下他们的人品,等了解清楚,岂不更好
苏迨在这里地称呼是乱地,黄是章侄子,按理,这两人不能平辈称呼。黄与苏轼有亲家关系。所以用父辈称呼。但另一方面,章确是苏轼青年时代的好友,却也不能用祖父级称呼,于是,苏迨地称呼听起来就有点混乱。然而,在座地人都没有反对这种称呼法。
赵兴拍着胸脯保证:没错你只要等得起,明年亲自动手帮你抢人,我朋友,我不愿他委屈。别人的朋友,嘿嘿。恰好可以拿来委屈,还能与你做人情,好事你那些院子们,都无胆鼠辈,抢人这种事还是我拿手。到时,你只管挑,看中了哪位。我包你扛回家。
这真是一个拉郎配的时代,宋朝女人谈起抢郎一点不羞涩,春十三娘毫不客气的跟赵兴定好了:那你一定要来哟,明年我至少要抢个比骑马小子还要帅的
骑马小子说的是周邦式。
赵兴还想逗逗这位小姑娘,不想。程夏跑进来打乱了他的计划。
老师,你果然在这里刚才,我去了宣德楼,没找着你老师,高丽使朴寅光递帖拜访;扬州也传来急报,倭人源业平已抵扬州,陪同他的是倭国少将纪守中。据称,朴大人已经跟源业平见过面。他急切想见见老师。还说:既然纪守中出面,老师恐怕也得请出更有分量的人。
赵兴连忙起身告辞。那位探花郎看到街头抢亲风潮已经接近尾声,他也跟着告辞,生怕晚点儿被春十三娘抢回去折磨。周邦式也不敢停留。他孤身在寺里借寓不安全,干脆尾随赵兴回了赵府,自己选了间房子蒙头大睡。
后院里,陈还在练习砍草席,经过这几日的锻炼。他已经砍地很熟练。朴寅光背着手,鉴定完陈的手法。他点点头,答:可以了。
顿了顿,朴寅光又向赵兴道歉:赵大人,寅光口风不紧,替你惹祸了,希望你能原谅。
赵兴一挥手,先替朴寅光介绍完河东狮的丈夫陈季常陈大侠,然后淡淡的补充说:朴大人无需道歉事无不可对人言,话既然说出口了,该对那些话负责的是我,所以你无需责备自己。
深吸一口气,赵兴回答:这是我理应承担的责任。
夜深了,赵兴摆开酒席,与朴寅光密谈,等晚饭进行到一半,散朝的苏轼接到赵兴地留话,赶来赵府询问原由。
这是周礼,不是汉礼,也不是唐礼,苏轼听赵兴解释过自裁礼节后,解释:汉代时,这种礼节已经式微,很少人知道了,到了唐代,大多数人更是闻所未闻这种礼节这是周礼,绝对是周礼。
可是倭人都称这是汉礼,说是三国战乱时,逃往倭岛上的华人带去的礼节,怎么不是汉礼呢赵兴觉得不可思议。
苏轼责备的看了赵兴一眼:我刚才说过,汉代还有这种礼节,但这种礼节已经式微。这种礼节只有封臣才会使用。
秦王一统天下,丞相李斯有个著名上书废封建,置郡县;废井田,开阡陌,车同轨,书同文。此后,郡县始兴于天下,华夏不闻封建久矣,所以,这种臣下臣的礼节也不许了
赵兴明白了,苏轼说地虽然深奥,但翻译成现代语言就是:承担责任就是一种封建意识,奴隶社会没有承担责任也没有引咎,大家都是皇帝的奴仆,官员们只不过是当大奴隶主皇帝的监工而已,谁肯为不是自己的产业承担责任,这既不是奴隶,也不是奴隶监工的义务。
苏轼好学,虽然他从典籍里曾略约追寻到这种周代古礼的皮毛,但面对朴寅光这样熟悉内情的人,他忘了替赵兴担忧,兴致勃勃的追问整个礼节地详细步骤
苏轼边询问朴寅光边向赵兴解释:古人为什么选择剖腹作为武士最崇高的死亡方式,这是因为古代中国认为人的灵魂是宿于肚腹中的。而华夏文化圈国家继承了这一看法,武士们认为:在有必要将自己地灵魂向外展示的时候,应该采取剖腹以示众人的方法和仪式。
除了切腹外,流传于古代中国的自杀仪式还有自刎等,原本那些仪式也很庄重肃穆,可如今他们都已残缺不全了苏轼说到这儿,还特别遗憾地咂了咂嘴。
等朴寅光交代清楚整个仪式过程,前转身向赵兴再次致歉:听说源业平要来,我曾叫贵奉行长门不四暂留他几日,而后专门去了宫廷与关东。菅原大人说无法阻止,他给你写了封信,专门谈论对此事的看法。
随后,在下又去了关东,关东武士团源大人说地也是这个话:事关荣誉,无法阻止。他也给您写了封信对不起,我尽力了。
朴大人从怀中掏出两个信封,恭敬地放在地上,然后平推到赵兴面前,借助平推的姿势,他叩在地,向赵兴郑重致歉。
赵兴所在地这座房子是倭女们布置的,完全仿造唐式风格,所以众人都盘膝坐在地上。
苏轼略带欣赏的看着朴寅光行这种古朴的汉礼,全忘了赵兴可能遇到的危险。陈也在场作陪,但他深知自己学识浅薄,所以不敢插嘴,只是紧盯着朴寅光的一举一动,把他的动作全记下来。
苏轼原先与朴寅光认识,在朴寅光第一次出使大宋时,曾赠送苏轼高丽白松扇,苏轼写诗回赠他,这诗记录了折叠扇传入中国的历史。原先苏轼与朴寅光平辈相称,没想到这次见到朴寅光,对方竟向赵兴行如此郑重的礼节这全套古礼带着浓浓的舞蹈韵味,让苏轼看的津津有味。
赵兴的动作也充满了古朴意味。他先侧着身子,表示不敢承受对方的礼节,然后欠身取过信函,用手刀裁开了倭国公卿菅原大人送来的信
那上面只写了三个大字:杀了他。
这三个字写在宋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