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飞絮乍起，森凉的秋风轻易地掠过墙垣，迅速填满了这座萧条的皇宫庭院。

刘协像个傻子似的盯着落叶逐风，有一片落叶拍在他的肩膀上，他没摘，落叶得寸进尺，索性爬上他的脸。

立在他身旁的黄门哆嗦着跌跌地走了一步，小心地为天子摘下枯叶。

刘协漠然地看着跪着的五人，他们分别是司徒王允、太仆鲁旭、大鸿胪周奂、国舅董承、太常卿种拂。

他突然开口询问王允：“爱卿，你知道朕现在最想干的事是什么吗？”

王允动了动身子，匍匐得更低了：“臣不知……”

刘协收回目光，望向其他四人：“你们呢？”

四人摇摇头，异口同声的回答：“臣等不知！”

刘协苍白一笑：“朕现在就想睡个安稳觉！”

五人听完后面面相觑，任凭他们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想到，天子现在最想做的事居然是睡个安稳觉。

可仔细想想也能理解，自皇帝登基以来，造董卓欺凌，从洛阳迁到长安，颠沛失所。

他虽为天子，但董卓却不曾把他放在眼中，残忍霸道，肆意妄为，见天子不遵礼秩，腰胯利刃便冲上朝堂，对天子说话时声如洪钟，有时还把唾沫星子溅到皇帝脸上。

对天子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人，面对朝堂百官，只要稍不如意，辄行杀戮，常在天子前面杀戮朝臣，剖腹挖心，剁手断脚，凌迟割肉，轮番上阵，骇得皇帝夜夜噩梦。

本以为董卓伏诛，汉室中兴有望，不料李傕、郭汜再起刀兵，他甚至可以看到李傕和郭汜唇角露出的獠牙，那可是两匹货真价实的豺狼。

种拂听完刘协的愿望，顿时酸楚不已：“陛下，李、郭二贼距长安已不过十里，此时大势已去，不如复返东京？”

“臣复议！”鲁旭紧接着说道：“如果再迟疑不决，待李傕、郭汜领兵攻阙，悔之晚矣！”

“你们现在还想着逃？”王允直起身子，指着种拂等人破口大骂：“当此关键时刻，尔等不思危社稷，反而撺掇陛下出逃，路途遥远，何时才能逃到洛阳？别忘了，西京军骁勇善战，天子一旦弃城而出，荒郊野外，无处可守，早晚便落入贼军手中。”

种拂冷视王允一眼，据理力争：“那以司徒之见，莫非要等李、郭二贼前来擒拿陛下？”

是，王允是除掉了董卓，但他自以为天下已经没有人令他惧怕，于是开始对任何人、任何事情都无所谓，毫不在乎，甚至居功自傲。

每当群臣集会，王允很少像以前那样和大家推心置腹，共同商讨权宜之计，而是正襟危坐，面无和悦之色。

就拿赦免西凉诸将来说，朝中有人建议让皇甫嵩去收编西凉军，但他考虑到皇甫嵩的威望和人脉，如果真的让皇甫嵩收编了西凉军，那他刚刚获得的无上权力，岂不是要拱手让与他人？

在这莫须有的意念熏心下，他拒绝这个正确的提议，从而直接导致了李傕、郭汜起兵造反。

“哼，区区宵小，何足挂齿？我已派人前往关东，让众诸侯率兵来援，只要我们守上十天半个月，还怕援军不到？”王允手捻胡须，倨傲地看着种拂。

“他们会来吗？”种拂厉声喝问，这个该死的王允，到现在还把希望寄予在那些人身上。

王允斩钉截铁地回答：“肯定会来！”

种拂还欲反驳，刘协衰弱地挥挥手：“就按王司徒所言，固守待援！”

“陛下三思呀！”种拂万念俱灰，磕倒在地。

刘协起身，挥了挥手，酸涩道：“守城之事，王司徒费心了。”

众人见天子心意已决，急忙恭送天子，待刘协离去之后，种拂冷冷注视着王允：“王子师，大汉要亡在你手中。”

王允懒得看他一眼，猛挥衣袂，转身离去，与其和他们在这里浪费唇舌，倒不如把心思放在守城上。

十里的路程，对于骁勇善战的西凉军来说也就是几百米的事情，王允还没布防好，西凉军就已经杀到长安城外。

“攻城！”李傕在马上看到官军严阵以待，倏地拔出佩剑，迎风一招。

咚咚咚！

一阵惊雷般的战鼓声从中军处拔地而起，王允的身体微微颤簌，抬头向下望去。

“杀~”

静默如礁岩的西凉军同声呐喊，声浪震天，一面面高举盾牌，组成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方阵，护着中间的云梯和攻城车，像惊涛骇浪般涌向城墙。

激烈的鼓声犹如暴雨摧林，攻城士兵肩抗着云梯踏步向前，待云梯搭上城垣后，各个口衔环首刀，奋不顾身地往上爬。

远远望去，密密麻麻的士兵仿佛蚂蟥一样依附在云梯上，嗜血的呐喊声震惊四野，仿佛肆虐爆发的洪水漫上了高大的城墙。

“放箭，快放箭！”王允矗立城头，忙不迭地下令还击，数不清的硬重滚木飞砸而下，撞在攻城叛军的身上，爆发出清脆的骨骼粉碎声。

无数的叛军被滚木击中，随着滚木一起落入城下，或被鹿角刺穿胸膛，或被檑木砸得脑浆崩裂，死状惨不忍睹。

西汉军悍勇，天下闻名，即便城头箭矢如雨，攻城的士兵仍奋勇向前，不顾身死，顶着密密麻麻的利箭涌向长安城。

爬墙的爬墙，撞门的撞门，那山呼海啸的呐喊声宛如惊雷捶打天幕，促使整个长安城人心惶惶，守城的军士更是战意全无。

实力的悬殊，已经决定了战争的胜败。

王允的脸色异常铁青，照这种情况来看，别说坚守十天半个月，恐怕连一个时辰都坚持不住。

王允呆若木鸡，倏然地，一股温热的鲜血溅到他脸上，他扭过头去，只见城门校尉崔烈捂着脖子，喉咙里发出阵阵怪叫。

原来他被飞矢射中咽喉，整个人被死死钉在凉棚上，崔烈几经宦海沉浮，灵帝时是当朝太尉，没曾想却死在了这里。

王允拽回目光，望着已经摇摇欲坠的吊桥，他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叫：“住手，都住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