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斤匆匆赶到时,小刘玄一只手捂着伤腿,小身板佝偻起,躺在养父白实怀中,脸上冷汗直流,却仍死死咬住嘴皮不肯叫唤出来。
这孩子性子可倔,若十斤有事不能来,他定不让别人扎针的,宁愿一直咬牙强忍下去,直到昏厥也不会发声。
十斤忙取针具给他扎过,缓解掉些痛楚,一张小脸才渐平静下来,十斤这才拉起他一只手腕,仔细把脉。
脉相正常,并无其它病症,只是老毛病又犯了,以前所开草药白实家中还有,没必要再写药方。
刘玄的腿伤李当之也给看过,十斤治疗之法并不错,不过这病熬人,须得慢功细活,时日长久方才会见效。好在小半年调养下来,刘玄犯病的频率渐渐减轻,偶尔才会再叫十斤来一次。
只是即便痊愈,那条伤腿注定也是要瘸掉的。
这是当初在冰天雪地里逃难,到涉侯国前路上便给冻坏了,不过比起那些直接冻死在雪地里的人来说,他已幸运了好多。
别家领养孩儿,多得为将来打算,孩子长大后入勇卒能分到的田地才会多,似刘玄这般,肯拉扯一把的没几家,好在白实倒不在意。
直接从地中请过来的,十斤定还没用过饷食,待她给刘玄扎过针,孩子平静了些,白实忙叫罗氏张罗饭菜。
那边一家子都还没吃呢,女医匠却惦记着回去给周氏嫂子搭把手,推拒着便往外出门去,罗氏叫住她,又欲给诊金,却再次被她给拒绝了。
医匠的身份能得四十亩地,未随军医匠的诊金收取则随人自己定,可收可不收,若不必用药只是针灸的话,十斤还从未收过一次呢,见她坚持不要,罗氏只得又连声谢过几遭,才将她送出门去。
刘玄面上没了痛楚模样,白实也就放下心来,回顾自家年幼的两个孩儿时,才见三岁的大女在领回来的老人怀中“咯咯”笑着,岁半的小儿子则还在榻上,半天无声,想必又入梦去了。
“这十斤,哦!这吴氏妇人可好哩,可叫咱过意不去不是?”
罗氏回身转来,嘴里又开始啰嗦,白实皱眉道:“不过左近人家,对咱有恩,记在心中,日后多还情就是!”
“母亲不必挂心,”刘玄轻喘口气,亦道:“待孩儿长大,定会答谢他家!”
这孩儿虽不是自己亲生,罗氏却也心疼得紧,见他说话都还有些费劲的模样,忙道:“知道了,你莫说话,好生躺着就是!”
怕因自家言语引孩子跟着说话,罗氏住了嘴,自去灶下准备一家人的饭食,待她出门去,刘玄才又转头担忧地对白实道:“父亲,吴家嫂子也说,我的腿可快好啦!如这般发作只会渐少的!”
“你定要去随罗子奇学制甲么?”白实明白他的担忧,轻叹口气后,接着道:“咱家不指望靠你多得几十亩地,好生将养下身子才是应当呢!”
白实一把年纪,想说服这九岁孩儿却甚难,刘玄已点首道:“孩儿已十岁啦,被这条腿拖累,便不能似别人般入得勇卒,也不想一辈子做废人,难不成只等满十八讨二十亩地过活么?孩儿好不容易才央得子奇先生同意,定然要去的!”
这小子好强得厉害,半年多来每日坚持去学堂,白实已几次听夫子夸过他聪颖、肯用心,疙瘩用伤残兵卒做监察的消息都已经传开了,既不在乎其等是否体全,身残者不定也可为官,他好生用功学文,长大也可考夫子、官吏,何必去学匠人手艺吃苦呢?
白实很是不解,可肚子里实在没多少见识,这孩子小大人一般的话,竟让他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
前些日子听传闻说,疙瘩曾亲口许诺过,待甲匠罗昭与漆匠杨宽两个制出第一批器械甲胄来,便能升为一等功民,不可以普通匠民视之的,莫非刘玄心气儿高,正因如此,才欲去学制甲么?
白实有些疑惑,却也没再问出口来。
父子两个相对无言,不多时,罗氏做好饭食,进屋抱了孩儿,请老人出来,一户人围聚进食。
饷事刚毕,便有刘玄学堂中结识的朋友,名郑然者听闻其犯病,来家中看他,这位比刘玄要大四岁,也是去年底一并逃难到涉侯国的孤儿,如今养在一户平民家,他身体单薄得紧,没练武的指望,只能花死力气习文,性子又有些阴沉,白实可不大喜欢。
郑然来家陪郑玄,罗氏收拾着碗筷,白实随口与他俩交谈几句,便插不上嘴,老人话也不多,觉得无趣,便进内换了黑袍,顶戴上却敌冠,出门交代刘玄好生歇着,与郑然道声自便,就提刀盾出门而去。
黑铁卫皆作黑袍,其余勇卒、辎辅兵们也开始效仿,不久下来,两军中便全是黑袍,后来干脆统一,各自都在袍角修上自家军旗以图案区分,军师看后,又定下各人按功绩在胸前绣图,三等勇卒绣星,二等绣月,一等绣日,当然,除了攻华仓时因功提拔者,两军中还尽是三等卒,出门所遇都是如白实一般的星袍,能遇到名穿绣月黑袍的,足让别人肃然起敬。
居疙瘩太守说,这好似便是什么荣誉感。
除黑袍外,因秋收后手头俱都宽裕,休闲时顶戴的冠帽也开始出现,并迅速流传开来,军吏指点过后,武者们也形成惯例,黑铁卫戴樊哙冠,荡寇军与虎牙军兵卒则顶却敌冠,刚定下来的监察们,则听闻军师让其等戴獬豸冠呢。
穿袍戴冠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在河南郡,勇卒可不比那些戴进贤冠的士人身份低,出现这般人人冠带的现象也就不足为奇了。
白实被分在荡寇军中,他是一名老刀盾卒了,如今在军侯田麻子麾下任着队率,平日都驻扎函谷关上,军中有过规定,每屯兵卒奉三日轮休一什人马,将官也如此,今日正逢他轮休,驻军处离雒阳甚近,快马两个时辰可到,自是归家来歇息。
作为一名老人,基本上都有些值得回顾的本钱,他却并无什么可特别显摆的,唯一好吹嘘的,似乎就是曾与太守大人光臀,一同挨过军棍的雅事了,不过若有人敢以此取笑他,白实定要嚷嚷几句:“若没老子当初犯浑,疙瘩能定出勇卒七德来?”
如此说来,倒似将制定出勇卒七德的功劳揽在他身上一般,自然更引旁人发笑,不过自那之后,他倒确实没再犯浑过,似乎一顿板子便将人换了个模样般,任何军令都再未违反过。
出了门,白实从旁屋中拉出自家战马,骑上便往街上去。
除胯下战马外,马厩中还有两匹马,一匹是略次些、备用的战马,另一匹则是抵耕牛的驽马,全是南下前所分,那时邓季牲畜甚多,为贼时四方掳掠来者、并州劫粮时夺自民夫的、用粮与襄平换者,足让自己这般第一批的三等民家中都不缺牲畜,后来洛水西那些西凉人与黄巾老弱才组出的人家,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黑衣高帽骑大马行走在雒阳街头,四下皆有羡煞的目光射来,这让他不禁有些小得意。
一路出城门后,行人渐少,白实这才挥了两鞭,战马放开四蹄一路疾奔向前,不多时到洛水边,他跳下来,丢开缰绳让养熟的马儿自去江中饮水。
城中平日练武的尽是些半大孩童,白实可放不开脸面与他们混在一起,想起军中传说监察上任后,将要重新再考核过勇卒、辎辅兵,不合格者一概清理的说法,他心里也不禁有丝丝担忧,如今军营中只组织练军阵、攻城等法,个人本事甚少操练,可别因这把老骨头,技艺荒废过不了关才是笑话,闲着也是闲着,便提起刀盾,在河堤上试演一二。
挥舞一阵手中器械,觉得手还顺,过考核应该不难,方才满意地停下,去战马旁掬水为它擦拭掉身上泥污。
函谷关到手之后,雒阳城中虽再不曾宵禁,城门夜间却仍然要关的,一人一马在洛水边再呆得半晌,见天色渐暗,他才驾马赶回去。
待归家时,天色已黑尽,不喜的郑然果然离去了,刘玄又不听话,瘸着腿下床来正逗弄女儿玩耍呢,被白实大眼一瞪,他帮赔笑着上前,帮忙将战马吆入厩中,白实拿他无法,转身去抱些草料添到槽中,由得三匹马儿慢用。
经出外这一转过来,这孩子坚持要学制甲的事情他也想好了,只要他自己乐意,自己央求罗昭多看顾一番也就是了,实在不成,将那匹驽马与他家换耕牛就是,罗子奇甚爱骑马,无奈前番分得的牲畜却是黄牛,寻公度先生嚷嚷过几次都未能换到,当初四等民之策时,疙瘩只说不能买卖田地,牲畜却都是归私用的,自家便是拿来送人也无妨,更别说对换了。
想到就做,明日自己得归函谷关去,再没时间,让女儿去寻她母亲,白实唤上刘玄,点火把直往罗昭家中寻去。(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