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瑞年夫妇来到南小巷的时候, 宋明诚与宛如, 柳长青与秋萤,都站在百花深处门口略带焦急地等待。马车一停下,根子赶紧扶着张瑞年与徐氏下来, 柳长青连忙上前两步,先拉过根子问道:“路上可是出了事儿?”
根子将头连点, 边道:“幸亏你和何少爷都有所警觉,让我们带了从衙门借的几位官差大人上路, 从密云到北京城的官道上, 果然那群人还在埋伏,不过见有官差跟随没敢露面,只将这个用箭钉到了菜车上。”说完从怀里摸出了一张字条来。
那边宛如和秋萤过去搀住了徐氏, 秋萤见徐氏面色发白, 连忙问道:“娘,你这是怎么了啊?”旁边的张瑞年要开口说话, 却咳嗽了起来, 喘得呼啦有声。宋明诚赶紧过去,搀住了他边给他捶背,边给他顺气。
徐氏苍白着脸道:“走,走,都先进屋再说。”
柳长青已然看完了那张字条, 心中掀起了从未有过的波涛。
他默默地将字条揣进了怀里,边向院里走边小声问跟在后面的根子:“这字条的事何少爷知不知道?”
根子将头摇了摇,柳长青想了想道:“衙门的人想来也不会多嘴说什么, 这字条的事儿暂且瞒着他,我自有计较。”
根子稍微愣了下,但还是很快点了下头。
秋萤扶着徐氏,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却也没有说什么。
进了屋子,青梅青丛端了茶水过来,徐氏却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哎吆了一声道:“宛如秋萤啊,快领我去看看园子,看看菜地。”
宛如便道:“娘,都收拾完了。菜地里如今啥也没有,能用的菜我都削回来了,剩下的鲜叶子都剁吧剁吧喂鸡喂鹅了,没啥可看的。咱还是先说说话吧!”
秋萤也道:“是啊,娘。花田里也都拾掇利索了,那些削落的花头,往外捡了出来,如今都把花瓣摘了下来,风干上了,本来就是想着要做些花茶卖的,如今正好用上。那些削落的枝子叶子的,就给抖落到了花田地上,那句诗怎么说来着‘化作春泥更护花’,柳爷爷说了它们腐烂了都能当花肥使。你别太心疼了,其实也没什么损失。”
徐氏仍旧是撮着牙花子道:“啧啧,说得轻巧啊,你们。就算如此,那一池子的鱼呢?”
秋萤连忙道:“娘,我正要说呢!那小鱼小虾的一部分用来喂鸭子,一部分咱自己做成虾酱,吃不了再卖些,这玩意便宜,好卖;那些大鱼大虾的,送去停云楼一大部分,停云楼冰窖里还存着不少冰,冰冻上慢慢做菜卖了就成;再有一部分,咱自己打算做成咸鱼干,慢慢吃。再有一部分放不了吃不了的,咱就送人,你回家的时候,也带一些回去,铜锣湾那儿不是郝家的水面么,咱本家人不常能吃着鱼,送给他们吃去,京城里我们也要送给穷苦百姓一些,也是行善积德做好事。”
秋萤说完拿眼瞟了长青一眼,想让他也跟着劝劝,却见他皱着眉头低着头正在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眼见着徐氏还心疼得厉害,秋萤想起何少一劝慰自己的话来道:“娘,没事儿,春季菜也到时候了,咱不过就是提前整整地了。”然后抬头对张瑞年道,“爹,你说是吧?”说完使了个眼色,让他劝劝徐氏。
张瑞年那里也是面带愁容,他先问道:“柳公呢?”
秋萤不敢说柳公心疼花心疼得卧床了,就道:“花田都是柳爷爷收拾的,一大天了累着了,在那屋歇下了,爹你有事么?要没事就别叫他了,挺累的刚睡着。”
张瑞年点点头道:“别叫了。我就是想着花田毁了,怕他难受,想同他说说话,宽慰两句。柳公是个爱花惜花的人,这次真是得心疼坏了他!”
宛如看看天色不早,吩咐了青梅青丛去备晚饭,一家子关上屋门来继续慢慢说话。
徐氏道:“咱张家肯定是哪儿风水不对劲,要不怎么地就什么事情都刚有了起色,就要来点波折,刚有了奔头,就要出点事情!”
张瑞年也道:“屋漏偏逢连夜雨,破船又遭打头风。你大娘娘家出了炭气中毒那事儿之后,三个炭窑都封了。竹炭老翁也回了长白山,伙计们也都遣散了,手头白攥着百亩山林的地契,不烧炭就跟张白纸似的,生不来钱儿啊!”
“赔人家周家的那一千两白银,咱二房垫付了三百两,家底儿基本也空了。出事的虽然是大房的炭窑,但人家说起来总说是张家的炭窑出了事儿,连带着咱家炭窑的生意也不好做了。那个新挖的窑,基本上没怎么动用过。如今就是烧些炭供应着熟客和知根知底的乡邻们,还有就是停云楼和咱家的暖房。”
徐氏更是叹气道:“你大哥那里,举人中是中了,但朝廷一直也没说给个什么官职做,如今也是赋闲在家。本来想活动活动,去县衙里先做个文书师爷的,可一下子家里银子折腾光了,没啥可活动的。你大嫂生了个大胖小子刚出了月子不久,家里就出了炭窑的事儿,周家人那时候天天去闹,所以只好带着孩子回了娘家,一直住到现在也没回来。你秋棠姐那里,本来是唐家少爷得了个急症,调理了这大半载总算好了不少,按说该趁着孩子没落地,把亲事赶紧办了。谁料到家里出了事儿,也没心思去催着唐家办喜事。然后孩子到了时候不等人,又是早产又是难产的,好一番折腾啊,好容易孩子呱呱落地了,却是个女娃娃,唐家老太太特别不高兴,如今也不提亲事的事。这边正妻位子空着,却听说那唐少爷又宠上了一个青楼女子,收了房。你秋棠姐太年轻,这头胎伤了身子,又加上家里出了事儿,月子里也不知道养没养好,如今唐家又收了个这出身的做妾,却不给她个名分,怕也是气得不行。”
宛如与秋萤都听得唏嘘,秋萤问道:“我大姐那里还好吧?”
徐氏道:“嗯,她那里还好,就是管家管生意的,累了点。虽然你大姐夫不怎么着调,也不怎么看顾生意,但没出去拈花惹草的,云汐云庭两个孩子也越长越叫人稀罕,宛知还算命好,过得不错。”
宛如笑笑道:“娘,我跟秋萤这里也挺好的,这次的事儿就是个意外,以后多注意些,不叫贼再走了空门,也就是了。”
徐氏道:“你姐儿俩也别只捡着好听的说了。什么叫贼走了空门?从古至今,哪儿出过到敢到人家园子里放炮的贼?何况这还是举人老爷的园子!若真是个意外,毁了菜毁了花毁了鱼也就够了,怎么还会埋伏在咱运菜进城的路上放冷箭?你们俩快跟我说实话,在京城这是招惹了什么土匪强盗了啊!”
说完也不待宛如和秋萤再回话,径自看向柳长青问道:“长青,你来说!”
秋萤知道柳长青一直在想着什么事儿,就过去拉了拉他的袖子道:“长青哥,我娘跟你说话呢!”
柳长青一怔,这才回了神儿,他动了动袖子,将秋萤拉着他衣袖的手先抖落了下去,才回话道:“张婶,你刚才问什么?”
徐氏道:“我问你,你们是得罪了什么人?这毁了园子的不是一般人啊!”
柳长青又是站了半晌没有回话,秋萤想再去拉他,他却察觉到了,先行躲了开去,同时开口问道:“张叔张婶,当初张家是怎么落破下去的,可能跟长青说说?”
张瑞年惊道:“长青你什么意思?难道,难道,难道是当年那人又出手了么!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也真欺人太甚了!”
柳长青的脸色并不好看,他的身子绷得很直,他的拳头握得很紧。秋萤两次被他甩开,心中已是不安加生气,如今见了他这样子,又觉得莫名的恐慌和心疼,连忙上前喊道:“长青哥,你不舒服?!你怎么了?”
柳长青并不回头看她,顿了好一会儿,才将字条拿了出来,然后一撕两半,将底下一半收了起来,另一半递向了秋萤,却在她接过去之前松了手,字条飘飘荡荡地落在了地上,柳长青带着一身冷峻的气息,开门走了出去。
屋子里张家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秋萤心头大慌,眼里早就哏满了眼泪,她忍着情绪蹲下身子捡起那张字条,看着看着脸色就变了。
宛如一把将字条夺了过来,一字字地念道:“张恶霸施暴,郝家女投水,文花子结亲,大雨日断魂。通州府遗子,铜锣湾举人,顺天府亲爹,南小巷仇人。”
宛如越念声音越抖,忍不住喃喃自语道:“怎么会?不是吧?难道当年郝念慈生下的那个男娃,竟然是,竟然是长青哥?!”
说完忍不住赶紧去瞧秋萤神色,只见秋萤眼里的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了下来,她边摇头边不断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的,跟我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长青哥!”秋萤大喊了一声,撩起裙摆就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