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艳的血带着一丝淡淡的黑色，从李三心的嘴里喷出来，仿佛不是血一般的喷出来。红中带黑的血在石璜的眼前晃动，不过是瞬间，石璜感觉自己的脑袋似乎变大了，可是，再大的脑袋也装不下眼前见到的这一幕。

石璜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悸动，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有人吐血，但是他的心却跳得很厉害，又或者，他的心根本就没有再跳了。石璜不知道，他分辨不出这两种感觉之间的区别。但他记得很清楚，他第一次看见有人吐血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那一次，吐血的人，是他的母亲，然后，他的母亲没了。

这一次，他又看见有人像他母亲一样吐血了，而且，正在吐血的这个人，曾经和他很亲近，是他母亲的父亲。

李三心吐出的血，红中带着黑，这血的颜色让石璜有一种分不清楚过去和现在的感觉。这种感觉很诡异，像是被某种妖异的东西蒙蔽了感官，于是被迫用灵魂直接触碰眼前种种让他不安让他惶惑让他颤栗的事情，于是让他更加不安，更加惶惑，更加颤栗。

然后，无声无息间，一个指肚大小的葫芦凭空而生，蓦然出现在李三心额头上。指肚大小的葫芦出现后，葫芦嘴便开始往外吐东西，或者说，那指肚大小的小葫芦出现的瞬间，便同时开始往外喷吐东西了。

石璜瞪大了眼睛，就见仙光艳艳，那细小葫芦里吐出来的，乃是一根手指。

手指不大，就是常人手指大小，但那手指，若是和吐出手指的葫芦相比，却又比那葫芦大了许多倍。这个葫芦，以小装大，吐出了一根手指。那手指璞一出现，吐出手指的葫芦就不知道去了哪里。然后，被葫芦一点点吐出来的手指，点在李三心面上，走印堂，前顶，百汇……

移动之间，那手指时快时慢，每次移动都刚好点在一个穴位上，仿佛在波动琴弦一般，有种让人惊叹的韵律美感。只是那手指每移动一次，便瘦小一分，等到最后停下来时，居然变成了一根针，一根透出白色，让人辨不明白是银针还是骨针的细针，就那样直直的定在李三心的头顶，通天穴上。

而后，那根细针一下刺入，又一下拔出，快于奔雷，让人目不暇接。

只是，那针未入之前，乃是白色，等到拔出，却已经变成了黑色，刺入与拔出之间，却是无比迅捷，给人一种那根细针静立不动，却突然由白变黑的错觉。

石璜抬起头，眼睛随着那根手指的移动而移动，只是，他的视线有时候跟得上那根手指的移动，有时候却完全看不见那根手指移动的轨迹。

等到那根手指变成针，扎入李三心的通天穴，由白变黑，而后回到主人的手上时，石璜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李三心的血不仅不再从嘴巴里涌出来，而且，李三心的脸色红润健康，气息悠长，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仿佛刚刚大口大口突出红中带黑鲜血的并不是他一般。石璜看着他的脸，听到了他中气十足，带着惊叹和疑虑的声音，“生生指？”

然后，顺着他的目光，石璜看向了被王养星握在手中的那根针，那根已经变得漆黑的针。石璜的心里，涌起一种别样的心情。

王养星也在看那根针，他的眼里有一些诡异的纹路，像是天生的，又像是刚刚画上去的，现在，那些纹路正绽放点点神光，神光正洒在他手

中那根黑色的细针上。而那根针，正在消散，仿佛庙观里已经点燃，供奉佛陀的香，从针尖开始，一点一点的变成黑色的烟气，飘散开来，越散越开，化成虚无。

王养星眼里的纹路组成玄妙的神通，神光照耀，似乎越来越亮，给人一种越来越不可直视的感觉，与他手中越来越渺茫的细针形成鲜明的对比。

看着王养星眼睛里的诡异纹路，石璜脑海蓦然一荡，王养星眼里的纹路，给他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那种纹路，像是把雕刻在星甲上的星纹雕刻在了眼睛上一般。可是，把星纹雕刻在脆弱的眼球上，这可能吗？

王养星握在手中的细针，像是燃香一样一点一点耗去，顷刻间便消失一空，仿佛从来不曾存在一样，石璜心头随之浮现无数念头，惊诧莫名。但是，他的身边，同样看着这一切的李三心，却比他还要震惊，还要胆战心惊。

因为，他已经凝丹，他比石璜知道的要多，他看到了许多石璜不知道石璜看不到的东西，而多看到，多知道的这一点东西，让他心里生出无边无际的惊惧。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在李家生活了许多年的车夫，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车夫，并不像看起来那样普通。

所以，他抱拳行了一礼，“感谢前辈援手施救。”

王养星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似乎还在思索刚刚从那根漆黑的细针里看到的东西。

石璜站在两个人旁边，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面前的两个人，本来认识了很多年，然而现在，他们的表现，却给石璜一种两人并不认识，是第一次见面的感觉。特别是李三心对待王养星的表现，给石璜一种李三心从来没有认识王养星，现在才认识的感觉。

这当然是错觉，但是，这又不完全是错觉，石璜明白，这大概是因为他的外公认识到，眼前这个车夫并不是车夫这么简单，那么，以前的认识当然都是不正确的认识，而现在，意外多出来的这一点正确认识，恐怕才好算作真正认识一个人，真正认识面前这个车夫的开始。所以，李三心的言谈表现，给了石璜一种二人刚刚才认识的错觉。

而且，从面相上来看，他的外公是一个老人，一个比王老爷子还要老的老人，但是现在，这个老人正向看起来比他要年轻的车夫躬身行礼，口称前辈，而另一个人表现得不咸不淡，似乎，两个人都认为本来就应该这么一般。

“敢问前辈，刚才所使的可是炼药师的神通，生生指？”

“不错。”王老爷子没有否认，点了点头。几人往屋子里走去。还没有坐下，石璜便又听到了他外公的声音，似乎不可置信，而且不可置信里还带着几分低沉，“居然真的是炼药炼医士的传奇神通生生指？”

然后，他看见他外公张了张嘴，有点欲言又止的感觉，但他终于开口说道，“不知前辈可否看出什么？”

李三心的这句话有些没头没脑，不过王养星却点了点头，神情也多了几分凝重，“与璜少爷母亲所中的东西，确有几分相似，但又似乎完全不同，不过二者之间，应该有些关联。”

李三心长长叹了一口气，沉默着没再说话，王养星也沉默下来，不再说话。

两个人，两个石璜认识了很久的人，突然变得沉默的时候，石璜的心里，却因为二人不咸不淡、没头没尾的交

流而涌起滔天大浪，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脑海里蹦跶出来一般，只是，他抬头看了看各有心思保持着沉默的二人，终于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生生指，石璜很久以前便知道这种神通。

虽然这是第一次亲眼见人施展这门医道神通，但这门神通，石璜早听过许多次，因为，给他母亲续命的那位炼医士使得就是这种手段，他听他的母亲讲过许多次，讲给他听，讲给他面前的李三心听。

这门医道大术，炼虚化实，玄妙无方。神通入化之后，只消一指点出，便凭空生出一个葫芦，悬壶之间，虚实转化，葫芦内生出指头。一招神通，点指生葫芦，葫芦生手指，可谓一指之间夺尽生机造化，逆转生死，所以称为生生指，是植药炼丹的炼药星士，以及治病救人的炼医星士最向往的无上道法。

石璜的母亲曾说，治病的炼医士有怪癖，不愿意让人见着医治的过程。这很好理解，只是治病的炼医士行踪诡秘，除了治病时，可谓来无影去无踪，几年下来，偌大的李家，居然除了病主李怡隐，也就是石璜的母亲外，再无人见过炼医士的脸，当然也无人知道治病的炼医士是谁。

石璜以前未曾想太多，现在却不得不想一想了，而且，显然的是，李三心也不得不多想一想。所以，一时之间，三人反倒都沉默起来，无言无语。

因为，若是站在旁边来看，李三心问的问题实在很奇怪，很没头没脑，而王养星的回答同样也很奇怪，很没头没脑，一句话便连石璜母亲也被他说道话里了。

这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气氛变得有些沉重，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石璜又听到了李三心的话语，“那么，盘龙竹也是前辈点名要的了？”

石璜立马把目光放在王养星身上，看见老爷子点了点头。

“那么，盘龙竹是否救得怡儿的性命？”李三心问出了又一句话，目光直直看着曾经在李家当了许久车夫的老爷子。显然，李三心问的问题虽然不多，但李三心想清楚的事情却很多。

从王养星的生生指里，他看出了很多东西，也想到了很多东西，但他的第一句话是从感谢前辈援手开始的，他说的是感谢王养星援手相救，却没有说感谢王养星的救命之恩。那么，显然，王养星的生生指救不了他的命。

因为，王养星的生生指没有救下他女儿的命。

他吐的血红中带黑，石璜母亲吐出的血，也是红中带黑。为了救石璜母亲的命，为了查清楚石璜母亲身死的根源，李三心曾经去过不少地方，做了不少事，很多地方是石璜母亲曾经去过的。然后，李三心陡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沾染上了石璜母亲曾经沾染，并且导致石璜母亲生病，终于不治的东西。

可惜，种种奔行，李三心虽然知道了一些与石璜母亲身死相关的东西，却还有更多东西不知道。

比如，诡异的出现在李家，为石璜母亲治病续命的炼医星士，开出盘龙竹这种续命药的炼医士，使出生生指的炼医士，李三心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不知道对方什么来历，什么路数，直到石璜母亲过世，他都没有机会见生生指这门手段神通的主人的脸。

他没有想过，却突然这样就见了。

看起来，事情并不像他的女儿李怡隐说的那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