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八方不知道,他也永远不会再有机会知道,早在他知道那个秘密前,比他还要早了六年,那个被他叫做多舌师兄的族兄,其实已经知道了那个秘密。而这,或许,也是他的那位多舌族兄终于随着他来江陵城的原因。
并且,那个秘密,他的多舌师兄知道得比他还要多一点。也正是多知道的这一点,让那位由西门多舌变成了西门哑巴。
这一哑,就是四十二年。
帝都六年,江陵城三十六年,和在一起,完完整整的四十二年。四十二年啊,四十二年的沉默,换得来一次侥幸吗?
西门多舌不知道,因为,命运没有握在他的手中。
四十二年,竟仿佛弹指一挥间,多少往事浮沉,多少想见不能见。多少岁月多少过往,都已经匆匆溜走,恍然回首,不知不觉间,已经涉过了那么多山水。可惜,今天,八方走了,已经走了,先自己一步走了。那么,还活着的自己,侥幸,会有吗?
西门多舌的心里有点遗憾,替那位坐在椅子上,而且,已经永远不会起来的族弟。
只是,或许,很快,很快,自己也会步了他的后尘。那时候,谁来替自己遗憾呢?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自己,那时候的自己还觉得自己很年轻,那时候的自己和现在真的不太一样。
可是,为什么才短短四十二年,自己既然觉得自己很老了呢?
西门多舌无声的笑了,只有快死的人,才会像自己现在这样多愁善感,这样回忆往事吧?
修行,是为了长生,但到底有谁逃得过死亡呢?
房间外有低低的声音传来,仿佛风一样钻入他的耳朵,不经意间,打乱了西门多舌的回忆和思绪。不用看,他也知道那些压抑着说话的人,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林城主死了,林八方林城主死了……”
可是,林八方?呵,哪里有什么林八方呢?西门多舌心里的悲意更浓,各种思绪如潮般在他看不出究竟的心里涌动,如此奇怪,如此清淡。是因为椅子上的那个人吗?是因为,即使椅子上那个一头红发的男子还没死,也没有什么林八方吗?
是的,从来就没有什么林八方。
西门多舌情不自禁低下头,又看了一眼那个鲜红色和灰白色还在肆意往指洞外流淌的额头,他的心里,突然铺满一种悲伤。
椅子上的那个男人抛弃了锦衣玉食,抛弃了功名利禄,抛弃了亲人朋友,隐姓埋名三十多年,以为等待自己的是天大的机缘,是飞黄腾达的荣耀,最终,得到的,却只是实实在在的死亡。
他在死前,有想过这样完全不一样的一天吗?
呵,林八方,临八方?就算真的得到了那个机缘,又真的可以君临八方吗,族弟?西门多舌在心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如今,连命都丢了,或许,你还是叫回西门八方吧。
西门八方,啊,曾经那真是一个在帝都都耀眼的名字啊。
想到帝都,没来由的,或者是冥冥中自有感应,西门多舌顺理成章的想到了帝国深处的那位。然后,西门多舌忽然发觉自己的心脏,情不自禁的抖了抖,跳得好像更快了。
可是,那由心脏里泵出的血液,却仿佛流动得更慢了。
帝国深处的那位,预见到了这样的情况吗?或者,这就是他想要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西门多舌自己先吓了一跳,如坠冰窟般赶紧掐灭了这危险的想法。他知道,帝国深处的那一位,不是他西门多舌可以揣度的。
那位,坐在高高的殿堂上,总是把眼睛闭着。明明周身什么都没有,但唯一的一次觐见,当西门多舌鼓足勇气想要看一看那位的真容时,却发现,那一位,空无一物的身前,仿佛堆满迷雾。
那种感觉,仿佛那一位与他西门多舌不是处于一个时空一般。
或许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那位睁开了眼睛,那双睁开的眼睛里,忽然透出一种奇特的光,仿佛能够透彻一切,又仿佛一无所知。仿佛饱经沧桑,又仿佛刚刚睁眼的稚童。虽只一眼,但那一眼,已经永远的映在了他的心里。
那位,是星海帝国的王,整个星海,浩瀚的区域全在他的指间。那位,不管是睁眼还是闭眼,星海帝国这片区域内,他都是最独一无二的存在。
因为,他的命令,仿佛天地的意旨,不可违逆。
那位,未坐在皇宫里那张椅子上前,叫西门厌,坐在那张椅子上后,叫西门星元。那位,是星海帝国自开国国主西门星海后,又一位雄才大略,文治武功,天赋卓绝,修为高深的统治者。
那一位,坐在帝都中央,像是镇压了整个天地气运一般,宛若神灵。任何人,不经召见,不得见天颜。包括当朝皇太子,想要见他一面,都异常艰难。但是,作为皇族子弟,一个并不特别,也不突出的普通子弟,西门多舌,却曾经有幸见过那位一次。
那次相见,当他想要抬眼看一看那位时,那位仿佛朦朦胧胧的坐在殿堂高处的存在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对他说了一句话,“从今往后,你小子就叫多舌吧。”
然后,那位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离开了那座很深很深的宫院。
然后,皇族子弟的名录上多了一个名字,西门多舌。
除此外,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很奇怪的是,之后,他很偶然的知道了些什么。或许,他知道得多了一点,所以他几乎把自己变成了哑巴,而那位说他叫西门多舌。
君心难测!
之后的第三年,也不知道是偶然还是什么,他听说那位召见了西门八方,就像曾经召见自己一样。
不同的是,这一次进去的人,进去之前叫西门八方。出来之后,还是叫西门八方。所以,他不知道那位对西门八方说了些什么,但他相信,那位一定也睁开了眼睛,用他那奇特的目光看过西门八方。
又过了三年,西门八方突然找到他,手里有一张奇怪的调令。
粗一看,调令也没有那么奇怪,外表看来,那调令和所有的调令一样。调令的内容看起来似乎也很正常,省去那些繁文缛节类的内容,调令实质上的意思无非是要调某人到江陵城任城主。
但细细一琢磨,那调令实在很奇怪。首先,是那要被调去江陵城的某人,并没有出现在调令上。调令上,那本来应该填上新任城主名字的地方,居然被空了出来。仿佛任谁只要有了调令,添上名字,便尽可以往江陵城任城主一般。
其次,则是在那调令的下部,正文已经完结了的地方,很突兀的多了一句话,一句明显是后面才被添加上去的话,那句话里,正好有他的名字。
加上的那句话,只有七个字,而他西门多舌的名字,就占了四个字,那句话是:着西门多舌陪同。
这一句话,让那调令显得那样奇怪。先不说这调令如此行文,不符合帝国官员任职调用的规矩。单说加上这句话后,调令的内容,也很奇怪。要调谁便调了,偏偏还有一个人陪同。
陪着别人去任城主?怎么陪同呢?
谁琢磨得透呢?
让人琢磨不透的,还有第三个地方。那张调令上的压印,居然不是寻常调令的压印,而是一个特殊机构的压印。
这个特殊机构的压印,是两个让人看见便忍不住眨眼的篆红字体:“监天”。
压印背后的机构,是监天司。
而监天司,独独只属于那一位。那一位,正是西门星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