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红雪,李三心,影子侍卫多舌师兄,这三个人或许不是这里修为最高的三个人,但绝对是这里最有代表,某种程度上,也是重要的三个人。不过,孟红雪在说话的时候,虽然是看着李三心和多舌师兄的,但其实,她并没有征求李三心和多舌师兄意见的意思。
其实,她没有征求任何人意见的意思。尽管她的语气似乎是在商量,但是她的语调里没有迟疑。
如果你了解她的过去,你就会知道不该反对她,如果你知道她脸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你就会知道最好不要反对她,特别是在这样一件并不重要的事情上。
孟红雪只有三十多岁,相对凝液境那约莫四百岁的漫长生命来说,她还很年轻,但是,作为接星宗上一代掌门的遗孀,她已经是一个寡妇了。
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妙龄女子,嫁给了三百多岁的接星宗老掌门,或许两情相悦,不敢妄说奇怪。
但如果这事情发生在新娘的父亲刚刚蹊跷去世之后,就有点不协调了。而且,如果新娘的父亲是新郎的徒弟,莫名其妙死去前一直都是接星宗的掌门继承人,就显得很有一点点奇怪了。
暂且不管新娘与新郎之间让人说不清的关系,只说本来寿元还有几十年的老宗主突然在新婚之夜洞房之时,溘然仙逝,便确实,有那么点奇怪。
老宗主死得突然,接星宗一场乱战。
血流过后,谁也想不到,这一场变乱,居然使孟红雪坐上了接星宗头把交椅,成了接星宗新的宗主。而这,本来是毫无可能的事情。
然后,所有反对她的声音连同反对她的人一起慢慢熄灭。这一位亲人死绝,年纪轻轻便终于了无牵挂的女子,开始了她绝情绝义,不容置疑的孤家寡人生活。
她静静的坐在宗主的位置上,她的光芒越来越耀眼,她的意志越来越不容违逆。
那么,为什么她的脸上会有一条那么长的伤疤呢?
有人说,那是新婚之夜时,接星宗老掌门给她留下的。也有人说,那是在接星宗争夺掌门的那场变乱中,不幸留下的。还有人说,那是她嫌自己太温柔,所以自己抽出刀,当着无数同门的面,微笑着划在自己脸上的……
一切,从那场婚礼开始,就已经变得说不清楚了。但是,不管是哪一种原因,那道布满她脸庞的疤痕,似乎,都透着一种毫不犹豫的狠辣和残酷。
或许还有见证人,但是对一切见证了一切的人来说,时间越久,一切,越让人讳莫如深。
冷酷和心计可以毁灭一个人,也可以成全一个人。
那条疤痕已经在她的脸上住了十多年,十多年过去,她还是很年轻,但接星宗内再没有人敢在她的面前放肆,质疑她的过去和将来。
修道,既修道身,也修道心。
身的修行,追求的是肉身成道,肉身永恒。每一次星士修为精进,特别是跨越大的修行境界时,体质获得的改善,肉身的精进,都是修身有成的一种表现。
对孟红雪来说,那当然是她去掉脸上那条疤痕的机会。因为,肉身的精进,不仅意味着肉身机能的全方位提升,也意味着顽疾旧病的祛除,身体隐患的修复等,可惜,似乎她从来没有考虑过修复脸上那条疤痕。
一个女人不爱美,本身就是很残酷的事情。即使,她有不得不的理由。那么,孟红雪有不得不的理由吗?
以前,或许有。现在,或许,没有。
现在,她提议再次询问侍者的事情,在许多人看来,便很多此一举,很没有不得不的理由,甚至,很让人感到十分的不舒服。然而,就像对待她脸上那道疤痕一样,这个本来应该很美的女人,并不在乎。
那,有什么用呢?
李三心的眉头微微紧了紧,但,并不是为了那个有点疯的女人。又一次,他抬眼看了看那个突然让他觉得如此重要,如此不可忽视的影子。 那个人,除了那句快去找大夫来外,再也没有说一句话,仿佛真的是哑巴一般。
他是哑巴吗?
不,他当然不是,那么,他在想些什么呢?
李三心发现,自己对那个影子居然一无所知,好多事情都像在雾里遮着,让人琢磨不透。情不自禁的,他的身子微微往后退了退,也不知道是想里孟红雪远一些,还是想离那个让人搞不清楚的影子远一些。又或者,是离那张桌子远一些,离桌子边那个已经死了的人远一些。
在他退后的时候,他屁股下的椅子适时的发出了轻微的嘎吱声。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他和他李家的态度。然后,他的耳朵里,出现了另外几声轻微,却让人听得清清楚楚的的嘎吱声。
依然没有人说话,那位被孟红雪要求的侍者还没有来,但好多人已经表明了态度。不用看,从声响发出的地方来推断,李三心已经很清楚,那些要像自己一样抽身事外置之不理的是哪些人。
不过,李三心的余光还是微微往那几处地方扫了扫。
他看见林家的家主微微皱着眉,好像发现了什么想不通的事情一般,给人一种思维完全不在这里的感觉。他的样子,就像完全不知道这里死了一个人一般。
他也看见苏家的那位老太太眼里波动的光芒,从那位把画重新卷起来的影子身上,飞速掠过。
那么,她和自己一样,都在揣摩这个影子吗?李三心右手拇指轻轻往中指上扣了一下。
影子,侍卫,或者多舌?你到底是谁呢,你又该是谁呢?
那幅画,你知道些什么呢?
谁送来的呢?
无数念头在他的脑袋里起起落落,生了又灭。这时候,那个之前主动前来汇报过一次情况的侍者已经走了进来,身子微微有些发抖,惶惑的站在桌子边,却仿佛是站在角落里,那样渺小。
“谁送来的画?”除了孟红雪的声音,四周居然还是静悄悄的。
站在林八方旁边的影子,面无表情的看了眼发抖的侍者,又看了眼说话的孟红雪,然后,他默默的移开视线,没有任何言语,也没有任何表情。
似乎,无声无息间,他已经完全恢复到了之前那种仿佛毫无存在感的影子状态。似乎,他不仅不会说话,而且也看不到,听不到。似乎,先前那句“快,快去找大夫来”不是由他的喉咙里挤压出来的。
他的表情那样漠然,没有人知道,此刻,他的心里已经掀起了怎样的波涛。
谁送来的画?
对这个问题,在座的当然都想知道答案,但在座没有人比他西门多舌更想知道答案。他知道有几个人有意或者无意的关注着自己,似乎在等自己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不,怎么会是无意呢?在座的都是人精,谁会做无用功呢?
不过,很可惜,他什么都不会再说,也什么都不会再做。
他的心里越是波涛汹涌,他的表情就越是木然。跟着八方师弟到江陵城已经三十六年了,这三十六年里,除了胆战心惊外,真真正正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因此,随着时间的流逝,他都开始渐渐怀疑,自己是不是对的。
危险,究竟在哪里呢?
三十六年的相安无事,难免让他存了一点点侥幸和怀疑。
然后,在林八方用左手食指挖穿自己脑袋骨的瞬间,他知道,从来不会有侥幸。既然触碰了那个秘密,要么马上死去,要么将来死去。无论如何,只会有这一个结果,从他了解的情况来看,没有例外。
但他又忍不住想,或许,例外是有的。或许,只是他知道得太少。
但他不敢去进一步了解,他不敢探听与那个秘密相关的任何消息。因为,哪怕只是流露一点点倾向,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那是一个不能碰触的禁忌。
现在,他更确定那是一个不能碰触的禁忌。三十六的平安无事,敌不过一根刺穿头颅的左手食指。一个几十年来,都是习惯用右手的人,最终却死在了自己的左手下,这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呢?
那只戳穿额头的手,果然是八方师弟的吗?
沉默寡言的人感觉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光彩,自从无意间知道了那个秘密,他就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了。
唯一庆幸的是,似乎,只要不去贪求那背后的东西,便不会出事。不过,他不敢赌,甚至于为了不让人知道他无意间知道了那样秘密,他已经有四十二年没有说话了。
因为,谁也不知道危险来自何方,会何时来,如何而来。他感觉自己像是被诅咒了一样,诅咒?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字出现的瞬间,他的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悸动,这种感觉很诡异,而且很突然,很蹊跷,很不好。
他突然想起曾经看到过的一则秘闻,一则关于某个曾经存在于中土神洲的宗门的秘闻。那个宗门,所擅长的正是杀人无形,诡异无比的诅咒之术。而那种术法,据称是来自远古遗承。但,也有秘闻,说那种术法,根本就不是来自这个世界。
那么,那幅画,会不会是那个中洲咒门的手段呢?
如果是,他们与这一切又有什么联系呢?
只是,那个擅长咒术的恐怖宗门不是早就湮灭于岁月和众多星士的围攻中了吗?
一切都是迷,一切都说不清楚。
于是,沉默寡言的人,只好更加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