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荆国继续北上，便到了位居神州正中央的岳山。

从尚在潼宫里读书时起，这里就是白尹盼望已久的地方。并不仅仅是因为天下皆知的盛名，更是因为此地有着神州最齐全的历史记录和书籍典藏。要想更进一步了解这个世界，了解此间人们的思想从何而来，就非到此地来不可。

远远望去，岳山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既不特别巍峨，也没有什么惊人之景。只是到了山脚下的村庄时，才终于让人能看出一丝不凡。

这一天上午呈现在车队众人眼前的村庄，与一般的村子最大的不同，莫过于村口那一处高坡上以青竹搭建的学堂。通常而言，学堂与私塾只有在大一些的镇子里才有，而小村子里难见识字之人，更没有搭建学堂的必要。

然而岳山这里，显然与天下的其他地方有所不同。

车队在村口以外的空地上停下，然后白尹掀开车门帘一角，回头道：“你们俩随我下车吧？”

芷珑汐点了点头。可是竹琪却缩在车厢一角，咬着下唇，满脸挣扎的神色。

白尹盯着她，问道：“你怎么了？”

“我……”竹琪深吸一口气，嘴角勉强勾起一抹微笑，“我就不下去了，在车上等你们吧。”

“为什么？怕有人认出你？”

少女微微点头：“我以前随父亲来过岳山，每年都是。因为每到夏至，各国太史令都要回来述职的。然后……竹氏子弟到了一定年纪若是没有外派就职太史令，就会在岳山脚下各处的学堂里任教，教孩子们读书写字，研习历史。”

白尹了然：“原来如此，你是怕待会从学堂里出来个老师，结果是见过你的同族长辈？”

“是啊……”少女缩起双腿，环抱着双膝。那模样，显得格外无助。

白尹又问：“但是好不容易回老家一趟，你也想下车看看，对么？”

“对，但是……”

“没关系，这事很好办，”白尹指了指芷珑汐，“让小汐给你化个妆，别人就认不出你了吧？”

竹琪猛然抬起头，微张着嘴巴。显然，她一路上都只顾着纠结破了戒的自己还算不算竹氏族人，却没想到还有这个办法。

“怎么样，小汐，把你师姐好好打扮一下，化妆到其他人都认不出来的程度，能做到么？”

芷珑汐拍了拍胸脯：“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竹琪愣了半天，终于点了点头：“那就拜托你了……”

“那你们先忙，我去去就回。”

说着，白尹掀开了车门帘，准备出去了。

竹琪连忙问道：“你现在去干什么？”

“找村民，问问这学堂里有几位老师。”

竹琪说：“通常都只有一位的。”

白尹回过头，微笑道：“那正好，我更要好好打听一下，这位老师究竟是个什么脾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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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当白尹从村子里出来朝着学堂走去的时候，身后跟着两个少女。在旁人看来，她俩的眉目虽然有些区别，但实在是颇为神似，而且都以巾帼包覆着头发，于是就更像是一对亲生姐妹了。

“子曰，虽在农与肆之人，有德者举之。高其爵位则民敬，厚其蓄禄则民信，断其政令则民畏……”

走至门口处便可以听清从学堂里传来的清脆童声，在齐声念着圣人的经典。

“我们就在这门口等等吧。”白尹这么说完，回头一看，就见身后那两个肩并肩的少女一齐点了点头。

不过三人站在学堂门口，并没有等多久，就听见了里面的朗诵声忽然中断了。随之响起的，是孩子们的嬉笑声。

白尹敲了敲门，让那中空的竹节响起清亮的脆声。学堂里的孩子们也听到了这声音，嬉笑声顿时停住了。等到一个身披青色布衣的中年男子从里面走出，来到学堂门口时，孩子们才重新吵闹起来……

“在下竹氏族人，名澄意，敢问公子如何称呼？”清瘦的中年人拱了拱手，客气地问道。

“姓白，名尹。”少年也同样拱手还礼。

“原来是白公子，失敬了。敢问公子来此，是有何用意？”

“在下是荆国人氏，受家父之命外出经商。但从小时读书起，我就格外仰慕岳山。这次带着家里的商队，特意过来看看……”就像个普通的少年那般，白尹的脸上流露出腼腆的神色，“想问问先生，我能不能见识一下竹氏的史记和典籍？”

竹澄意抚着须，颔首道：“原来如此。此事不难，只是白公子需要等待些时日。过几天是大辩之日，届时岳山将要开书库，供来客阅览。公子可在那时随我前去。”

白尹：“……大什么之日？”

“大辩，”竹澄意显然没意识到某种谐音词，和颜悦色地解释道，“白公子可能有所不知，这岳山周围有数十家学派，围绕历代史记和圣人典籍各执一词，往往争执不休。每年初夏的大辩，更是他们无比看重的分高下之日。全天下的读书人，只要是听说过此事的，无不心生向往。”

“原来是辩论的辩啊……”

“那当然。”

白尹抚了抚衣袖，正色道：“既是如此，在下就有劳先生帮忙了。如不嫌弃，少许薄礼敬请笑纳。小琪，东西给我。”

站在他左侧身后的竹琪，双手一直捧着个木匣。听他这么说，连忙两手一伸，将那木匣奉上。只是少女的脸庞，却始终低垂着。

竹澄意连连摆手：“白公子也太过客气，顺手而为罢了，我可当不得您这大礼。”

“不算什么大礼，只是一点小小的心意罢了。请先生一定要收好，不然在下实在难以心安。”

听白尹这么说，犹豫了半晌，竹澄意终于接过那木匣。当面拆礼物显然不好，不过稍稍摇晃一下，听到里面的液体滚动之声，竹澄意的喉咙不禁滑动了一下。

猜到了这位中年竹氏子弟的心痒，白尹微笑道：“十五年的水驿佳酿，请先生品鉴。”

竹澄意顿时一愣，眼里不由得放出惊喜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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