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宫廷之中的寥寥几人以外,没有人知道就在白尹与齐王的一番谈话之后,朝中某些位高权重的大佬就被暗暗确定了结局。
整个下午和晚上,在齐王的脑袋里挥之不去的除了白先生的那一番说辞,就是父亲当初的忠告——“事情要做绝,但一定要先找好挡箭盾,不能亲自下场”;“越是丞相、吏部尚书、户部尚书这样众人眼红的位置,越是适合捧杀。因为权力太大,而一人精力终究有限,太容易出纰漏……”
想了许久,直到深夜时分,齐王命人唤来了几乎跟白尹一样年轻的吏部侍郎。
“微臣孙缟,参见陛下。”
“你当初开始为官,是出自张景海的举荐,对吧?”
“回禀陛下,正是。”
“那么在你看来,张景海能胜任吏部尚书的位置吗?这两个月,你这位顶头上司干得如何?”
齐王话音未落,孙缟便浑身紧绷起来,额头也渗出了一滴冷汗。
思索片刻之后,他低头答道:“臣有所不知……”
齐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让你说你就说,别害怕。寡人特意叫你过来,要听的只有实话!”
孙缟咬紧了牙关,脑袋里疯狂运转。很快,他就意识到摆在自己眼前的情况有多么大的凶险,以及在这凶险之中隐含着多么重要的机会。
于是他肃然说道:“张尚书的能力无疑是有的,但他与旧盐政关系的关系,似乎有点太大了……”
“不用怕,你继续说。”
“那微臣就斗胆直言了。最近几个月来,张尚书提拔了许多官员,而这些人几乎都是旧盐政时期的盐督,其中还包括他的弟弟。这些提拔,乍一看似乎合情合理,但细细追究起来,那些岗位大都有着更合适的人选。而旧盐督与其他系统的同僚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
齐王眯了眯眼:“区别就是在宋立夫推行的盐政里,他们捞了不少银子,比别人更富!”
因为更富,所以能得到更好的官职,由此可推断张景海在安排岗位时必然收了不少钱——孙缟并没有将这一层都说透,因为他很清楚,面前的陛下必然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奥秘。
默然半晌,齐王忽然又开口了:“那张景海就不害怕吗?做得如此明目张胆,他不怕寡人追究?”
孙缟依旧低垂着脑袋:“若是不将近期赴任的新官名单全部列出来细细查看,寻常人根本看不出其中的蹊跷。所以……”
齐王顿时笑了起来:“那正好,孙爱卿想必可以给寡人把名单列出来吧?”
孙缟忽然双膝一弯,整个人跪了下去:“微臣,愿为陛下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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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后,齐国朝堂再次迎来巨变。
几个月前才上任吏部尚书的张景江,在朝会上遭遇公然弹劾,被自己一手提拔的孙缟当堂弹劾,还摆出了其收受贿赂的铁证。结果齐王下令,直接捉拿,关押在天牢里等候发落。
这一次的重磅消息,几乎可以和去年宋立夫之事相提并论。不过相比于当初的宋丞相,张尚书得到的并非众人同情,而是讥讽与嘲笑。若是将朝野内外的议论汇成一句话,那就是——当初你卖师求荣的时候,难道没想过报应?
而如今的孙缟,也同样不被大家看好。尽管随着张景海锒铛入狱,孙缟一跃而成为吏部尚书,朝堂上仅次于丞相高志的第二人,可是……
“可是他上位的方式,简直和当初的张景海一模一样。难道孙缟就没有想过,自己将来很可能会落入相同的境地?”
新装好的白氏府邸之中,书房之内,芷珑汐一脸好奇地如此问道。
白尹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叹道:“从桌子上给我下来。”
芷珑汐却摇了摇头,自顾自地晃悠起了小腿——这动作和竹琪在竹风镇时闯入他书房的惯用招式简直一模一样,只是相比于瘦弱的竹琪,芷珑汐的腿更长更健美,还有着略带些小麦色的肌肤。在大多数心志正常的男子眼中,这无疑是一种别样的美感……
少女又问道:“师傅,你说那孙缟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白尹回过神来,将目光挪开,咳嗽了两声,然后道:“因嫌纱帽小,致使枷锁扛。历朝历代,相似的事情发生过太多次了。但当高官厚禄摆在眼前时,还是有无数人忍不住冲上去。”
“那,孙缟也会步张景海的后尘吗?”
“不好说。在我看来,孙缟比张景海更狡诈一些,所以在高位上能待的时间肯定也更长一些。但这家伙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尚书,这就说明齐王压根没有保护他的打算,而是拿他当靶子,吸引火力。对我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芷珑汐用手支着下巴,神情中颇有些疑惑:“升官是坏事,不升官反倒成了好事?”
“嗯,就像我一直跟你们强调的,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若是不能服众,好事也会变成坏事,因为会引来他人的不满。实际上当初先王提拔张景海的时候,我就有所预感了。这个张尚书并不是用来治国理政的,而是被他们父子拿来当祭品的。”
“祭品……”芷珑汐抬头仰望着天花板,若有所思。
看少女的样子,白尹不禁觉得自己可能有必要继续解释一番。但他却没料到,下一刻,芷珑汐低下头重新望向他时,却突兀地换了个话题:
“对了,师傅,差点忘了告诉你。这几天你忙着在衙门里办公的时候,我也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什么事情?”
芷珑汐犹豫了一下,说道:“按照你的吩咐,我在街上观察上京城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妖族。他说,他知道我的身世。”
“知道你的身世?”白尹略感惊讶,“那是谁?他认识你?”
“嗯,那人一口叫出了我的名字,想必是认识我的。但在那之前,我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他。那人的名字,叫做杜若虚,自称是一家酒馆的掌柜。”
白尹瞳孔一缩,脱口而出:“杜掌柜?”
芷珑汐奇道:“师傅,你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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