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贬为县令,宋立夫家中的几位门客便如鸟兽散尽了。谁曾想,就在如此山穷水尽之时,却另有一位小有名气的年轻人主动来投。
孙缟,此人的名字曾出现在岳山通告之中。尽管在大辩中被白尹驳得哑口无言,但在那之前,也曾斗败陵家师子和好些士子。要说心思机敏、头脑聪慧、辩才无碍之辈,此人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在确定这个孙缟就是岳山大辩中的那位之后,宋立夫便邀其同行去营县。而孙缟欣然同意,坐上了昔日宋宰执今日宋县令的车。
之后的几天,便平稳得不值一提了。宋家车马到了营县,宋立夫携官印赴任。但就是进县城的这一天,却让宋立夫始终皱着眉头。
还没进城时,在路上就可以望见海边那大片大片的盐田。
如今盐政已改,不再禁绝小贩私盐。对于家中制取的盐只需一根扁担的所谓‘肩贩’,已然是网开一面。
因此,就可以看到有许多人在海边忙碌,忙着修复自家的盐田。远远望去,连人影都难以看清,却不难从扬起的沙尘中看出那片热火朝天。
“真的有这么多盐民吗……”坐在马车里,宋立夫喃喃自语。
一旁的孙缟顿时咬牙切齿道:“朝廷里面有奸人呐!明明这么多盐民,却被他们说得好像只有几家几户,荒唐得简直可笑!”
宋立夫却没那么激动,只是叹了口气:“那时为了强推盐政,我对下面也施了不少压力……罢了,自作自受而已,没什么可抱怨的。”
孙缟问道:“宰执,您难道就没有不甘之心吗?”
这下,宋立夫终于激动起来了。他拍着大腿,大声道:“说了多少遍了,叫我县令,县令!千万别再叫我宰执!”
孙缟缩了缩脖子:“好吧……宋县令。”
宋立夫点了点头,继续望着窗外,不再开口了。而随着车队进城,窗外的景象更是让他紧皱起眉头。
放眼所及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是面黄肌瘦,有些甚至衣不蔽体,在瑟瑟寒风中颤抖不已。而且这些县民的手中,大都拿着形状各异的工具器械。
“停车!”
宋立夫这么喊了一声。等车停稳,他探头出窗外,随便叫住了一个看面相比较淳朴的县民,便问道:
“你们这是干嘛去?”
那县民见问者坐在马车里,仪表堂堂更是不凡,便慌忙答道:“小的家里盐田被毁了,现在官府说是不再捣乱,允许咱们做自己的营生……昨天小的就想去修盐田,可是这东西昨天被人买光了,没法去,害得家里那婆娘还数落我半天哩!”
宋立夫摆了摆手:“那你快去吧。”
县民也没有多想,连忙朝着县城外边奔去。
而宋立夫缩在车厢里,拍了拍厢壁:“继续,去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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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立夫没有耽误时间,当天到了营县,当天上任。
直到这时,营县的县民们才知道他们的新县令原来是曾主持盐政的宋丞相。不过大家才刚刚提心吊胆起来,却又渐渐放下心来——宋立夫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派衙役通知全县,盐政修改之事已定,官府不会再查禁小规模的私盐。营县没有大的盐商,全都是肩贩的级别,因此完全无需担心。
但没过几天,就又出现了一件预料之外的事情。
一封未署名的信,被送到了县衙。
拿到信的时候,宋立夫正在吃饭,一手拿着烧饼另一手拿筷子夹菜。仆役说了一声有老爷的信之后,将信封放在餐桌上,便转身退下了。
宋立夫吃完了手中的烤饼,左手拿起信纸,而右手还拿着筷子。他发觉这只有一张信纸,连信封都没有,摊开就可以看到纸上的字迹。他没怎么多想,直接读了起来。可是越往下读,他越是觉得荒唐可笑。
这是一封来自海盗的招降信。
海盗显然也知道营县的新县令是什么来头,还特意将信写得文绉绉的,引用了不少典故和圣人之言。信中,先是为宋丞相的一番遭遇鸣不平,接着又大大夸奖了他的政绩与能力,最后,再说自己这边有多么渴求贤明大才……
餐桌对面的孙缟忽然问道:“您在笑什么呢?”
宋立夫把那信纸扬了扬:“这是这信,居然是海盗写来招我去投的……”
孙缟顿时也笑了起来:“海盗?这也太荒唐了。县令再怎么低微,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也不是没可能东山再起。不管怎么说,跟那些海盗都是天壤之别!”
笑过之后,宋立夫也没兴趣再谈这封信了:“好了,吃饭吃饭。你推荐的这家烤饼真的不错啊,你还挺会吃的。”
“他们家做饼时不吝于添油,烤制的手法也好。咬一口下去油滋滋的,冒着香气……”孙缟说着,忽然话头一转,“话说这封信,可以给我看看吗?”
“当然,你拿去看吧。”宋立夫伸直了胳膊,将手中的信纸递给孙缟,然后又拿起一块烤饼。
孙缟也是左手拿着饼右手拿筷子。他放下了右手的筷子,接过了信纸。
宋立夫继续吃着,可是低头夹菜时,却没看到孙缟嘴角闪过的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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