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你不好,只有我对你好了。”
宋云初听懂了,青黛嘴里的他是指夏帝。
冬宴是大夏最隆重的宴会之一,每到冬至重臣和后妃分列两席,其乐融融。
宋云初戴上那张银色的假面,鬼鬼祟祟带着青黛入席,坐到了嫔妃的最末尾。
大夏的风气比南楚开放,男女宾虽然分席而坐,却没有屏风遮挡,宴会上还有关系相亲的男女玩乐调情,宋云初抬头看了看上面空空的龙椅,举起筷子伸向了面前的小菜。
“陛下到!”太监奸细的嗓音传来,宋云初筷子一抖,一箸炙肉掉到几案上,青黛拽着她行礼,合着人群山呼万岁。
“今日不分君臣,免礼罢。”夏帝落座,众人才慢慢起身,番邦舞女鱼贯而入,触目皆是金樽折翠簪红,胡琴琵琶嘈嘈切切,宝榭层楼高悬着灯笼蜡烛,夜晚也亮如白昼。
锦妃坐在沈星野下首给他斟酒,她今日穿着红衣,如同一朵烈烈榴花,颜色与往日不同,沈星野捏着她的下巴轻轻吻了吻,手指在她发髻上穿梭,扶正了将要掉落的宝簪。
“今夜好漂亮。”他笑道。
锦妃脸颊红红,似乎不胜酒力,软绵绵地答应着:“只有今日漂亮么?”
“日日都漂亮。”沈星野知道锦妃想听什么,从善如流道。
锦妃手指点点殿上翩跹旋转的舞女,嗔道:“那这些舞姬,比我如何?”
她殷殷地望着宝座里年轻的帝王,渴望他再落下来一个宠爱的吻,却听沈星野不冷不热地说:“卿卿醉了。”
锦妃失落地蜷起手指,她眼角余光看到有一抹银光躲在人丛中,好似是宋云初的身影,原来是戴了面具赴宴,她有些错愕,靠近沈星野问道:“陛下,云妃也来了?”
她来这宴会,还不示真容,是谁给的胆子?
沈星野松松圈着怀里的锦妃,闻言冷冷道:“她如今是我大夏的妃,这大夏的冬宴,不来也要来。”
听着言辞,陛下仍然厌恶着她,锦妃心念一转,拉了拉沈星野的袖子壮着胆子问:“听闻云妃从小便文武双全,臣妾想看看她如何为冬宴助兴。”
沈星野突然笑了一下,手掌紧紧箍住锦妃细嫩的胳膊:“卿卿这般羡慕她?”
锦妃啊了一声,沈星野的手劲儿大,攥得她胳膊痛起来,她不明白沈星野为什么突然生气,讨好地说:“妾是陛下的人,陛下讨厌谁,我便也讨厌谁。只是妾知道云妃从前在南楚是高官子女,地位尊崇,想必受不了这样屈辱,想要给她一点颜色罢了。”
沈星野眼睛巡视一圈,他并不知道宋云初生得哪般模样,只知道祝南弦讨了个面具去给那人戴,各席之上唯有一人低头饮食,脸侧有浅浅银光并不能窥全貌,他懒懒散散哼了一声,松开攥着锦妃胳膊的手轻轻揉揉,嘴角带着恶劣笑意说:“善。”
宋云初面前放了一个小锅,滚滚煮着鱼蓉打成的丸子和明虾,青黛给她剥了壳放在瓷碗里,一颗颗饱满弹滑,宋云初吃得微微冒汗,一直揣在怀里的暖炉也拿了出来,幸福地叹:“再来一壶木樨香片就好了。”
青黛笑嘻嘻地在袖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我带来啦,小姐现在喝么?”
她眼睛亮了一瞬,招手喊了身侧服侍的宫女去煮茶,酒足饭饱就拉着青黛品评奏乐舞蹈的伶人,还很可惜地叹了口气:“有一日我见着御花园中有琴师弹松下风,琴技卓绝,更胜这里乐师一筹,只是不知为何他不出席冬宴,当真是可惜了。”
青黛早看透了她家小姐的脾气,敷衍道:“您听着曲儿就走不动道,是人是鬼只要弹奏松下风的您便觉得是个宝贝,我才不信您的话呢。”
“真的!”宋云初罕见地着急起来,撅着嘴哼哼,“改日一定让你见见。”
这其实也有故事,《松下风》是宋云初根据残缺乐谱所作,指法复杂,不好演奏,可南楚乐人所弹甚多,盖因奏乐人皆能得宋云初一句“大善”,所以青黛不信她的话。
“人家指法可好着呢。”她犹自小声辩解,也不知说给谁听。
宋云初吃了半天觉得心满意足,歌也听了舞也看了,一个混吃等死的废物形象做得十分到位,也知趣地躲着夏帝走,可以说是非常听祝南弦的话,只是夜色深了,她懒骨头犯起来,拉着青黛想要偷偷走了回金光殿睡觉,却不想被一个穿着锦服的太监拦住。
那太监面容和善,天生一副笑模样,机灵地给她行了个礼,然后道:“宋小姐,陛下传您呢。”
宋云初脚步一滞,点点自己:“喊我?”
太监点头:“正是。”随后尔后细语:“奴才名来福,陛下今夜喝得多了些,也许要见见您。”
宋云初想了想锦妃,又想想白日里古怪的祝南弦,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说要和她席上见面的镇远侯不见踪影,可见是落荒而逃了。
好,真是好,宋云初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下了套,咬牙切齿地跟着太监走上了大殿。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鞋尖,慢吞吞行礼,不肯起来:“见过陛下。”
歌乐暂停,沈星野似笑非笑问道:“爱妃头也不抬,如何算见过了呢?”
居然也是个厚脸皮的。
宋云初被他一句爱妃恶心到,心想你我根本就是陌生人,连面都没见过,怎地就爱妃了?
宋云初不情不愿地抬起头,望向灯影幢幢的金殿之上,年轻俊秀的皇帝着明黄龙纹的衣袍洒然坐着,怀里是如花美眷,看起来风流昏庸,面容却是清冷孤傲,形容如同那日抚琴的白衣琴师,正是洁白牡丹之姿。
宋云初愣住,本要说的话卡在喉中,如同哽了一根鱼刺。
沈星野看见蓝衣的病弱小姐缓缓折起腰身,银色的假面遮住半张脸,宫灯明晃晃照亮了她眼下的小痣,只看这么一点,就已经春色无边,风韵非凡。